阿多诺论记忆
记忆是我们唯一拥有的、没人能够拿走的财产。此话好像是让-保罗说的,它该跟那些可怜兮兮的的感伤慰籍一道被锁进贮藏间了。照这种感伤的想法,主体无可奈何地退隐到内心,在那里好像反而能获得他所放弃的满足与成就一样。主体在建立起自己的史料档案间时,把自己的经历当作财产对待,将其变成完全外在于自己的东西。过往的内心生活被转化成了一件件的家俱,就好像反过来说,每一件毕德迈尔家俱是木头做的记忆一样。心灵摆放其回忆录与收藏品的房间一片狼藉。记忆是无法保存在抽屉里和文件架上的; 在回忆中,过去不可分离地与现在交织在一起。无人能够像让-保罗的宏言所赞美的那样随心所欲地对记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恰恰是在记忆成为可控制的外物时,在主体以为自己对它们确定无疑的时候,记忆便会褪去,犹如精致的墙纸在强光照射下开始褪色那样。记忆借助忘却的保护而保持自己的力量;如同所有的生命一样,它们面临消亡的危险。伯格森和普鲁斯特的记忆概念试图抗拒物化,认为现在与即时唯有通过记忆的中介才能形成, 这就是为什么这一记忆概念不仅具有一种补偿性,而且还具有起死回生的意味。过往的经历在没有被无意间的回忆将其从隔绝的、死寂不动的状态中松解出来前,还不是真正的经历;反过来,存在于自身中的记忆无法保证自己不受回忆者在未来进行回忆时当下情形的左右。过去的事物,在转化为不过是想象物的过程中,无一能够幸免于经验性现时的诅咒。就其核心内容而言,即使是最美好、最心荡神移的回忆也有可能被后来的经历一笔勾销。一个爱过但是却背叛爱的人不仅损害过去的意象,而且损害过去本身。我们都清楚而不容置疑地知道,醒来时的一个急躁动作, 一个激动不安的声音,对享乐所怀的一丁点儿伪善,都会对记忆造成侵扰,将早先已经靠近的记忆推向远处,并且难以再次拉近。绝望具有一种终结而不可挽救的特征,这倒不是因为事情没有改善的余地,而是因为它将过去也拖进了自己的漩涡中。因此,想要把过去保持在一种纯洁状态,不受当下之混浊洪流的推动和沾染,这种想法既愚蠢,又情绪性。过去毫无抵御之力地曝露于灾难面前,它从中浮现出来时将呈现为不同的东西—除此之外,它别无希望。但是一个死于绝望的人就是白活了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