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古树

老人与古树

文/康所平

古树是风土人情和地域文化的载体,是悠久历史文化的象征,是探索自然奧秘的活文化,是见证城市和乡村发展的活化石,是记载城市和乡村变迁的活档案,是大自然和祖先留给我们的活文物,有着重要的科研、历史和文化价值。

——题记

一个年逾八旬,心脏打了5个支架的老人,从2018年至2020年,历时3年(实用300多天),跑了350多个村,自费登记了全县近50个树种的800余株古稀树木,并编写完成了一本图文并茂的林木专著,这是不是一个传奇?
2018年春天一日,李宏如走进了时任繁峙县林业局局长韩宏恩的办公室。他说,想利用下乡看村的机会,顺便再做些古树的补充调查,要是有个别遗漏的,也可弥补一下——他知道,县林业局于2009年已组织专人对全县的古树进行了调查登记,“行,这是好事,局里倒是调查了一些。你如果印书局里可以帮助一些。”韩局长答应得很侃快,还让他与分管古树的梁桢同志联系。临走,韩局长送老李1套《山西古树大典》(上下2册)。
当然,此行他还有另一层想法:自己老了,眼看就要离开这个地方啦,下去走一走,转一转,算是与家乡告个别。可要是不想走不想转的时候,那不就去不了啦?有了调查古树这个任务,就有了目标和责任,也就有了动力。这样就会强迫自己非一个村一个村地走下去不可。
调查期间,有的地方有古树却无车路,需步行几十里山路;有的古树长在悬崖峭壁,没有道路,只能邀请当地村民带路才能上去。
那次,去岩头乡大西沟,由他侄孙开车,他的儿子建平照相,从村子里用了一个向导。那棵古松就长在两边齐茬茬的崖顶上,从沟底爬上,接近崖顶时,小径很窄,他赶紧喊住侄孙返回——这样的山路年轻人毕竟没有走过,很危险的。果然,侄孙说自己当时确实有点胆寒。
老李搞调查,他坚持不扰民,尽量不给村干部添麻烦——其实找村干部一般也是白搭,因为村干部多数住在县城或砂河、大营镇,为你这点事专门再回村一趟?不可能。出门,他多是带点干粮,哪儿方便哪儿吃。有时在野外,到饭点啦,就找个有水的地方吃。
那次,去大宋峪村调查树,村里有个街心公园,老李一看,又有水,又有坐的亭子,说,就在这里吃吧。同去的儿子建平还有点不好意思。他说,这怕啥?一个认的人也没有。要是有相识的人,人家招呼邀你回家吃吧,说不定咱还有点不得劲儿呢。他们父子就在街上开饭了。
期间,当然也难免遇到一些尴尬事。
有一次,他们走到繁峙东面的一个村子,街上正闲坐着一伙人,老李问你们村哪里有古树?其中一位问:“做啥了?”老李说明情况,那人又问:“登记古树给钱不?”老李说,不给。“没钱?登记还不如不登记!”另一个告他们,说那边有一棵,老李请人家领上去一下,那人说,你们自个儿去吧。
尽管如此,他的热情丝毫未减。此次他们调查的对象是百年以上的树和我
县的稀有树种。
2020年11 月中旬一日,老李听人说,伯强发现一棵稀有树种,他迫不及待地让知情者段长虹做向导,同几位朋友前去调查。因为树长在悬崖陡坡上,又加之地皮冻滑,他脚下一个趔趄,身子后仰摔倒了。缓缓地站起,肋间一阵剧痛。当时,别人没有发觉,他也未告别人,他坚持着,和大家一块将那棵树的胸围、树高、冠辐一一量毕,并将其所处位置的坐标、海拔认真记录,又拍了照——这些是调查惯例。回到家,他没敢告诉老伴。过了10天,肋间的疼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痛得更凶了。后来一拍片,才知道有一根肋骨摔断了。
调查古树,最难确定的是树龄。省林业厅的《古树名木评价技术规范》,只是按胸径估计树龄。由于树种、环境、管理的不同,所估树龄与实际相差甚远。这次定树龄,老李不但看胸径,还访问老者、参考碑记和观察树相——老树必有老相,他认为。
岩山寺院中有4株金代油松,据金大定七年(1167)石雕香炉的刻文:“正隆元年(1156)栽松树人李旺、李口记”,以及此松之长势、寺庙史和地理条件,老李推断这几株松树应植于正隆年间,树龄860年。
金山铺乡新坊村平梁,五台山森林管理局国有林场内有一株最大的落叶松,被当地群众称为树王,已录入《山西古树大典》,书上记载树龄为1000年,县林业局却登记为300年。于是,老李于2020年9月12日进行了实地调查,据村中85岁的高姓老汉讲,此树最多200-300年。老李观其树形也不像千年古树,对1000年树龄之说,他认为值得商榷。
调查完成之后,有的朋友建议他整理成书,或许能起到宣传和保护古树的作用。他当然乐意,只是自己毕竟是个林业外行,自觉难以胜任。于是他翻寻《辞海》,查阅《山西古树大典》,有些实在查不到的树种只能按村民的称谓记录。最后他又请县林业局总工杨彩兴同志做了修改审定,心里才踏实了许多。他就是这样一个做事认真的人。
因为每株树木需要拍照,调查时间一般选在树叶茂盛的5—9月,不过也有例外。
那是《繁峙文史·古稀树木专辑》二稿回来后,他发现白坡头的油松当年林业局登记时,没有坐标和海拔,全书唯独这棵树缺项,显然不合适。他赶忙和儿子建平前去补测。时令已是严冬,白坡头风头又高又猛,建平里头穿了小棉袄,外面套了大棉袄,戴了一副耳掩、捂了一顶帽子,全身裹得几乎只留下两只眼孔,上到白坡头的山顶上进行测量……估计那天的气温在零下二十度左右。
这本书于2021年终于面世了,是由县政协以文史资料印发的。老李登记的古稀树木,加上林业局已调查的共有1000余株,对数量较多的榆、柳、杨三种树,择其胸围300厘米以上者入编。收录该书的树木共有500余株。全书分油松、柏树、云杉、国槐、榆树、柳树、杨树、其它树种八章共45种。每章以树木胸围或生长地排列。书中的每一棵树他都以表格的形式作了介绍(包括位置、坐标、海拔、树龄、树高、胸围、冠幅及调查时间和调查人),可谓“眉清目秀”。
有的甚至还兼及历史掌故,比如在介绍岩头乡清凉桥落叶松时,他讲到清凉桥落叶松有古林和现代林两种,古今林面积共约500亩。寺后面的一片是古松林,寺庙两侧之林是能海法师在1952年至1966年带领僧人所植。在记录河南村王家坟旱柳时,他写道“这些柳树都是死者墓丘上引魂幡和哭丧棒成活长大的。这是很好的树葬习惯,大营以东广泛流行。县城附近却雇人将引魂幡、哭丧棒拔掉,不让成活。”像这样涵有丰富历史、文化甚至是民俗信息的文字记载,书中俯拾即是。
有些树虽不够百年,却是全县仅有,也予录入。比如四道沟村的毛梾,其介绍文字对该树的来龙去脉以及现状还作了说明:20世纪70年代由横涧公社主任赵功引进,村支部书记明昌金安排崔晋芝老人等所植。原植有百余株,现存5株。另外,岩头乡茶铺村古老油坊内的2根明代落叶松油梁的情况也收入了书中——虽然已用做油梁,但它对研究古代五台山森林有参考价值。
当然,还有一些饱含感情色彩的文字介绍,比如关于东山乡山会村东郑家老坟的2株油松,他这样写道:“……此树应植于明末。这里干旱缺水,能植活并长大,实属不易。可惜近30年来一些无知之人砍木剥皮,已致死1株,另1株也濒危。”读后,一个有良知的人不能不起义愤而生爱树之心。
他曾在一篇文章中为古树鸣不平,可谓大声疾呼,不妨摘录如下:
(公主村)龙王殿前的一株油松叹为观止,使我常来观赏。这株松树高17米,树干分枝处围粗5米,是全县最大的油松……松树应在千年以上。可是,以前未引起我们重视,没有采取任何保护措施,以致近年枯死。我初见时,此树冠幅虽然不大,与粗大的树干不太相称,但其深绿色的松针与苍老挺拔、光滑无皮的树干相映成趣,别具一格。1990年冬,我曾拍过一张照片,虽然照得质量很差,但能看出松树仍郁郁葱葱,无枯死之迹象。居林秀同志说枯死已经六年了,如此说应该死于2012年左右。古松枯死的原因,除了自身衰老外,主要是人为所致。1958年砍掉了大半个树头,为小学生做了课桌,只留下被砍的残痕。最致命的是,村民有剥树皮、砍松木熏窗花的习惯,此事发生在改革开放之前,后来虽然不熏窗花了,但已枯死。我见到此树时,根部已成枣核形,上粗下细,根粗不足上面的三分之一。树干大部分无皮,只有几寸宽的树皮上下相通。有一次上庙者在树旁焚香烧纸,引燃树干,不是居林秀及时扑灭,全树会被烧毁,还会波及殿堂,从此古松彻底枯死。由此,我想到同样遭遇的古松:小木瓜村南一株古松,胸围226厘米,高16米,冠幅18米,其根部不知何因何时被砍掉近一半树干;大宋峪东坡上3株古松,胸围350厘米左右,高13米多,冠幅10米左右,树龄在千年以上,每株都有被砍的痕迹;小李牛村文殊寺的2株油松,两人才能合抱,状如伞盖,挺拔茂盛,我有很深的印象,今年去登记此树,却不见踪影,村民说,妇女们剥皮熏窗花,男孩们砍松木点火把,玩火照明钻地道砍死了,砍掉已有40年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古松就这样毁掉了,无任何责任,也不觉得可惜,还不如死了一只小猫小狗有人着急心疼,这是一种可叹、可悲、可怕的现象,连千年古树都不爱护不保护,怎能保护小树,怎能与大自然和谐相处?
他对古树的关爱之情由此可见一斑。确实,老李对古树的爱由来已久,据他1995年6月11日的日记载,当年他前去大西沟村查勘植树地点,村子龙王庙庙前 “有一株云杉树,是人工在岩石上培植而成,至少有数百年的历史……形似巨伞,又似矮塔,枝叶茂盛,雄伟壮观,别处未曾见过这样好的树形,观之不愿离去。”
他曾坦言,他热爱古树、大树,敬重古树、大树,是因为它们不畏寒暑,顶天立地,能给人以力量;它是文物,是悠久历史的见证;同时,它还反映了淳厚的民风民俗(我县民间因对大树敬仰,有为其挂牌、建庙、树碑、过会的习俗)以及人们对自然的热爱。他在该书《后记》中写道:“我生长和工作在繁峙,对这块土地和人民有特殊的感情。”我以为这正是他不顾心脏打了5个支架,以逾八十高龄的年迈之躯,奋力完成这一壮举的真正动力之所在。
我总觉得,这位老人与他所关爱的古树有某些相似之处。是坚韧的意志?是伟岸的气质?是美好的品格?抑或均属珍稀?说不清。或者,他就是那屹立于家乡天地之间的一棵古树吧!
该书无疑填补了繁峙林木史上的空白,为我县古树名木留下了宝贵的资料,它必将在我县保护古树名木方面发挥积极的作用。
调查期间,遵梁桢同志嘱托,老李还为林业局已调查过的古树顺便挂了铁牌(铁牌是林业局制作好的)。
SPRING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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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编辑:王志秀    图文编辑:侯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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