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历史其实没有配角

提起张岱，你的脑海中是不是想到了《陶庵梦忆》里让人闲坐放空的“不二斋”，西湖雪景中的“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夜航船中的机智交谈？作为明朝著名的散文家，张岱凭借简洁的文笔，平易的修辞，将生动丰富的内容融进短小的篇章中，拉近了与读者的距离。

张岱像

治史少年的侠与情

年轻时的张岱，生活既富有又有趣，在奢华精致的生活中他养成了诸多闲散的爱好。张岱自己说，他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等等等等，写尽了纸醉金迷的有格调的生活。但若只是家世好，写作未免流于“土味”，然而张岱出身累世簪缨的山阴张氏，家中祖父、曾祖、高祖都举进士，曾祖更是状元及第，是一代理学名家，学识弘富，家中藏书也是如此。张岱不辱门楣，十分喜爱藏书，青年时期还参加了曾祖张元忭《会稽县志》的编纂工作。这种从学之初就建立的承继家学的气节观，以及不畏强权思想的教育，贯穿了张岱为学治史的一生，即使家道中落，国家破败，晚年生计艰难，他也不改初心。本文谈到的著作《古今义烈传·史阙》即是张岱最早期的史著实践。

《古今义烈传·史阙》封面书影

草莽间的史著精神

《古今义烈传·史阙》中的文章均以人物姓名为标题，体例为纪传体通史。张岱作为喊响“人无癖不可与交”的斜杠青年，仔仔细细地收集了正史书缝里每一个侠义的配角。这其中有男有女，有主有仆；有的人无名无姓，有的人身份低微，有些文章写的甚至不是人，而是与人息息相关的一些动物义兽，张岱就像是一个鬼才选角导演，由他导出的故事、选出的主角，有着与众不同的忠义精神，张岱摒弃了常情常理，用新视角、新观点，点亮了配角们的新故事，打开了读者们的新世界，悄悄地惊艳了所有人。

《古今义烈传》中所记义士，既有现在已被读者们熟知的伯夷叔齐、鲁仲连、程婴、高渐离、关羽、绿珠等，更多的人物是极少见闻、或是让人意想不到“怎么有他”。全书更是以动物结尾。试读一则“义犬”：

“李信纯，襄阳纪南人。家养一犬，字曰‘黑龙’，爱之甚，行坐相随。忽一日城外饮酒，大醉卧草中。太守郑瑕出猎，见田草甚，遣人纵火焚之。信纯卧处恰当顺风，犬见火来，乃以口拽纯衣，纯不动。卧处有溪，相去三五十步。犬即奔往入水，走卧处周回，以身湿之，至此火熄，信纯获免。犬疲毙纯侧。俄纯醒，见犬死，遍身毛湿，甚讶其事。周回睹火踪迹，因尔恸哭。闻于太守，太守悯之，曰：‘犬之报恩于人，葬以人礼。’即命具棺椁、衣衾如人数。今纪南有义犬冢。”

《古今义烈传·史阙》内页：义犬

这是一个忠犬舍身救主的故事。获救的主人悲痛大哭，听闻此事的太守嘱以葬之以人礼，他们的感情都代表了张岱本人的态度。全书皆由这类侠义之人、物的小故事组成，在张岱以超越阶级和世俗的历史观把握之下，这些故事没有流于猎奇或者庸俗狗血，而是闪现出了不为时空掩藏的品格。

《古今义烈传·史阙》底本书影

史之缺处有流光

《史阙》，则更注重将正史所匿之言、所隐之事补全，以此来求历史全貌，而不是修饰过的局部真实。张岱用月亮的圆缺作比喻，将缺处还原，将正史隐匿掉的部分还原，这样才是真正的“其全魄见矣”。《史阙》中记录有一则唐太宗的小故事：

太宗尝饮于刘文静家，醉卧，文静见宅南大池中有白龙下饮水，池中大鱼皆跃上岸，以百数，良久乃隐。太宗睡觉，谓文静云：“醉中渴甚，梦入公家池中饮，水极清冷快意。”文静视其体，犹湿也。

《古今义烈传·史阙》内页：太宗世民

读到这里，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张岱的“补阙”并不是科研论文式的逻辑论证，而是按照他一贯的搜检习惯，用一个个故事片段，或是补全了事件，或是丰富了历史人物的性格。张岱的行文利落简洁，像新闻记者一样直白地描绘了人物的形与神。他笔下的人物脱下了正史束缚的“枷锁”，以惬意自由的姿态重新出现，写正史中的“无名之辈”，有名之人的“无名之事”，让史书之缺处亦可以流光溢彩。

《古今义烈传·史阙》底本书影

历史没有配角

90后的童年回忆里有个经典的春晚小品，是由陈佩斯、朱时茂主演的《主角与配角》，浓眉大眼的朱时茂是戏中早已定好的主角，但观众的笑点却永远长在饰演小人物的陈佩斯身上，就像陈在剧中的台词“你管的了我，你还管得了观众爱看谁？”一样，或许这也是张岱的心声：你管得了我写谁，你还管得了读者爱看谁？偏要历史的配角也放出异彩，这也是张岱的“癖性”。

可能这就是一个治史少年的成就感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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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义烈传·史阙》（张岱全集）

石梅  点校

2011-2020年国家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项目 

国家古籍整理出版专项经费资助项目

《古今义烈传》和《史阙》均为张岱于明末清初纂辑的杂史著作，其书钩沉索隐，述正史所不载或少载的人与事，以抒发作者的忧国忧民忧世之情。叙事简洁，文笔生动，是张岱著述中奇构佳作。本次整理，《古今义烈传》以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年影印出版的《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丛书》零种为底本（崇祯鸥虎轩本），其卷八末十二叶残缺较为严重，据国家图书馆藏明崇祯本补正。《史阙》以安徽省图书馆藏清道光四年徐鸿本刻本为底本。

组稿：黄如嘉

排版：黄如嘉

统筹：凤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