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等两组文图(1979年)
89、山村
其实当时也决不是说,自己全然已溺于文字写作,便将此生之至爱绘画抛向脑后了。画儿肯定是要按时画的。只是,这时更多的,是在考虑自己究竟应该怎样去画。有鉴于时下身处相对安稳状态,此前既已体验过的种种生活,如梦如烟地萦于脑海,因而总是在想着,当是如何表现它们,才既不辜负生活本身,也最宜于自己面对的现实情况。一次,偶然想到,要将从前生产队的一个景致纳入画图。那是位居本队中部的一户人家(本队住户颇为分散,一般都只单家独户地、或最多也是象当地土话所形容的那样“一大屋人”住着),许多时候,队里有事,都选择这儿集中开展。自然,象这种多少已带着一点所谓“创作性质”的风景画,已不能再象平常的写生画那么去对待了。于是,我想着要摒弃一些琐碎的细节,转而突出这景物的凝固或者说恒定性。早年自己曾对俄国一幅油画《晚上在乌克兰》(库英芝作)印象极深。所深者,其实说透了,也就是它的那种高度的单纯或曰概括性。所以这儿我也尝试着象这样来处理画面。如大家已在画中所见:时间大约应是在下午偏向黄昏之前,阳光柔暖却稍带刷白之感,此也与“记忆的衰减褪色”这总体概念相关。云天干净且又温和,小有一点辽远感觉,配之以与云际相接的作为背景存在的黛色山峰,越发显出了这景色的宁静与永恒。那山便是以前我曾不止一次提到过的“金华寨”;而在我另一些非纪实的文字中,它则是以“紫云山”这名字出现的。整个山体在这特定的光照条件下,显得十分沉厚茁实,虽很有型且富于变化,但整个却给人以简约有度之感。中景与前景的树木、房舍、垛草及坡路,通通也都轮廓光影分明,并且其色彩亦带着些肃穆与纯净化意味。当然最明显是通体的那种“空布景”之感了。这肯定是自己刻意追求的。为什么呢?——因为,若一旦“坐实”于某种具体场景气氛,则它的涵盖面必就窄得不容人另作遐思;而就象这样哩,它才更象是一个可供演出各种各样人生“活剧”的舞台呀!也不知读者诸君,同不同意我的这种说法……
90、清滩
周日那独自的写生活动,仍一如既往地进行着,这儿所出示的这幅题作《清滩》的油画风景,便可为证。画境还是得自于蒲江滩头。画中主景建筑物,是本县每常用作全县大会会场的“西门广场”。这儿曾经发生过无数与那特定时代紧密相关的人间活剧,这一点,记得我已然在这《画中游》“正记”中说到过,所以本文似也不用再多说什么了。只是通过这相对记录得更加真实的油画画面,可以看到,当年这儿周边的自然环境,毕竟是多么的淳朴与“绿色”。咳,这卷着莹洁水花幽幽远逝的清江,不单是带走了我个人好几年的青春岁月,更是长久地见证了当地人或宁静或喧腾、或鄙俗或卓越的群体历程。而对岸水滩上那两个偶然被我撷纳入画中的孩子啊,当时你们对自己的入画既是一无所知,而我眼下亦对你们的今天也全然不晓(即便当时,又从何知晓!);咱都是在按照所谓“命定”的方式,走着自己的人生之路。细细想想,这也真有意味。另外,由画面的痕迹明显可以看出,这画是经过卷压的,且是差点儿就要断裂开了。而个中的原由,就是因为当时我还是极想通过各种渠道,让外界了解与接纳自己。其实说穿了这也是一种自我救拔的做法吧。当时我给相关的美术单位及个别“大牌名师”(包括画家与“美术官员”)写过信,希望能有一个学习、深造及为社会出力的机会;甚至还向以全国青年之友自任的《中国青年报》社写过封一诉衷曲的长信,将自己此前的经历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盼望可以得到一个至少是安慰与鼓励性的回答。但,这一切努力,多半都有如石沉大海了。还能够得到对方礼节性地回复上几行字、并收回自己的画作,已算是不错。那《中国青年报》社,也不知是觉得我说的话他们不屑回答还是无法或无力回答,反正对我是没有只言片语,唯将原信退了回来。而最有意味的是:我寄给当时在画界已弄得风生水起的一位“大家”的那个纸捆儿(里边当然是我的画),压根儿就没有被打开过,只是在外层给夹上了这么张纸片,上边写着大指头那么大的几个字——
XXX同志:
X先生很忙,请你以后别再这样了!
这一类的经历,委是难以一一细数。这能有什么办法,社会就是这样:你自己冲不出来,基本上就是没人会张理你的。我明白了这道理,默默地又开始了自己那一轮接一轮的新的奋战。今儿个借着这幅画,谈到这些,或许已影响到读者诸君松快的心境,自己也只好表示诚挚的歉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