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走过切尔诺贝利的鞋
一双走过切尔诺贝利的鞋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孤独图书馆(ID:aranya_library),头图、拍摄、作者:赋格
一年多前,我从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的首都蒂拉斯波尔坐小巴进入乌克兰,准备去切尔诺贝利。在乌克兰境内第一站敖德萨,除了兑换乌克兰币、联系旅行社、联系采访对象、申请进入核事故隔离区许可证之外,我还需要买双新鞋子。脚上这双“飞跃”球鞋在欧洲走了几个月,鞋底快要磨穿了。
在我夸张的想象中,残留在切尔诺贝利地表的锶-90和铯-137同位素将释放出致命的β射线和γ射线,源源不断透过脚底流遍我的四肢,击中五脏六腑,穿透血管、神经和大脑。
在荷兰海牙时,“飞跃”鞋还很新。以前没见过有人会用真的钱币装饰路面,让我觉得海牙是个有钱的地方。
当然这是毫无必要的妄想。尽管隔离区内的确存在辐射,有些地方辐射强度还很高,但对访客来说,在导游带领下到达的全部地点都相当安全。一般来说,参加切尔诺贝利一日游累计接收的辐射量比一次长途飞行所受的辐射还少。只要记住几点:不偏离游客路线,不用身体接触隔离区内的土地、植物和其他物品,不坐在地上,不把相机、背包等个人物品搁在地上,不喝隔离区里的地表水,不带走隔离区里的任何东西,就不会有事。
按保守的核辐射防护常识,即使在夏天也最好穿长袖、长裤,穿封闭足部的鞋袜。隔离区有10公里和30公里两层包围圈,进入后,每退出一级隔离区以及进出食堂、参观控制台之后都要通过仪器检查,测量身体携带辐射水平,确保辐射未超标才准予放行。万一检测出衣物沾染辐射,就要做好丢弃的准备,所以最好穿即使丢弃也不可惜的衣服和鞋子。读到这些警告,我的第一反应是,那双快穿破的鞋子走完切尔诺贝利不就刚好可以扔了?但转念一想,还是谨慎些好,去切尔诺贝利之前就把旧鞋扔了吧。
我在敖德萨的地摊上买到一双看起来很结实的旅游鞋,不知哪国产的、什么品牌,没有肉眼可见的Logo,正合我意。
穿着新鞋,走在切尔诺贝利的废弃铁轨上,心里很踏实。
前往切尔诺贝利核事故的“震中”四号反应堆之前,先随导游弗拉基米尔去看当年未建成即遭废弃的五号反应堆。我们在一条废弃铁路边停车,顺着铁轨走进树林深处,走进一座超大的圆柱体建筑内部。1986年4月26日,四号反应堆爆炸时,五号反应堆已建成70%,事故发生后中止建设,成了废墟。
弗拉基米尔在被废弃的五号反应堆冷却塔内。
突然,弗拉基米尔仰脖大吼一声,浑厚的回音在空洞的冷却塔内壁回荡、反弹。
之前,刚进入10公里隔离区时,我看见坐副驾驶位上的弗拉基米尔显得局促不安,频频以头撞击椅背,呼吸急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是某种创伤后遗症?我忍住疑问没有打扰他,过了一会儿人就正常了。
我们默默沿着废弃铁道走回汽车。其间经过一段不安全的路面,弗拉基米尔指给我看塌陷的地面,警告说:“热点!”
所谓“热点”(Hotspot),指的是辐射强度远远高于平均值的一些角落。这些“热点”成因各有不同,往往没有任何标记,游客在参观时必须紧跟导游,否则不慎触到“热点”就可能沾染放射性物质。即使导游和工作人员也只能凭经验规避已知的“热点”,更多未经查明的“热点”他们也不清楚。
弗拉基米尔从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大小的盖革计数器,示意我看计数器显示的辐射指数:1.13微西弗/小时。然后,他走到“热点”附近,弯腰将计数器贴近地面,只见数字急遽飙升,半分钟内,涨停在13.75。
在切尔诺贝利一天的行程中,导游探测到的最大辐射指数是36.46微西弗/小时。
据说,一次性吸收4000毫西弗就会致死。我用计算器做了一下乘除法,在切尔诺贝利一天里遇到的辐射最强的“热点”处要连续呆满12.5年才能达到这个剂量。这么看来,离开切尔诺贝利后也不必扔掉这天穿过的衣服和鞋子了。
也许受过切尔诺贝利的加持,我在乌克兰买的这双鞋越穿越喜欢,发现它不仅结实,而且防水性好,雨天不湿脚,虽然是白色的,却很耐脏,不管走多少路,袜子都不会发臭,于是成了我的宠鞋。
最近一年多,穿着它去了很多地方。看到地上有“风景”,我就随手拍它一张,这双鞋难免会顺便“出镜”,渐渐地积累了一组鞋子与各种风景的合照。
1. 昆明
昆明,我脚下的地砖,曾经是米轨铁路经过的地方。
在昆明,穿着它去寻找一条隐藏的窄轨铁路。2005年秋天,我在一份比例尺1:34000的纸质版昆明地图上看到昆明火车站北边有条U形绿带,好奇地按图索骥,发现是条废弃的米轨铁路,铁轨、路基都被拆了,改成市民散步绿道。
它有点像纽约高线公园(High Line Park)的低配版,不过, 利用废弃高架铁路建起的高线公园2009年才对公众开放。相比网红性质的纽约高线公园,昆明这条改建于1999年的“官渡区米轨绿色走廊”本身平平无奇,不平淡的是它作为窄轨铁路的“前世”。十几年后,我以为米轨走廊很可能已经在城市改造过程中消亡,没想到竟然还存在。
东西走向的永安路与米轨交叉处,往北看依然是步道模样,和十几年前几乎一样。
对照地图,看得出来,从这个方向往北(实际上是西北偏北),铁路一直延伸到环城南路与盘龙江交接处为止。
向南望,却是条杂乱小巷,两边居民楼和摊店夹峙,铁轨脉络依稀可辨。
这是“U”字形绿色走廊的西半边。至于东段,始于昆明站前,往东北、东北偏北迤逦而去,过南北向的春城路后弯向东去,继而左折右弯,打了几个S形,至环城东路戛然而止。我理解,它最终是要与一里外的米轨昆河线(也就是滇越铁路)汇合。昆河线的始发站是昆明北站,那么昆明站出发的这条米轨铁路算是支线吧?昆明北站是纯米轨车站,而昆明站以标准轨距为主,但又曾有米轨与昆河线干线相连,这么说,从前昆明站与河内站或意大利的那不勒斯站、巴里站类似,拥有两套铁轨系统。
法国人建的滇越铁路昆明至河口段虽然没有被拆毁,但已荒废将近二十年。如今昆明至河口已建成标准轨距动车铁路,而我仍抱有一线希望——希望未来窄轨铁路能恢复通车,改成民国风格的旅游火车线路。目前云南省境内从建水到团山段窄轨铁路被开发成旅游线路,是件好事,可惜距离太短,而且建水到团山区段既不在滇越铁路干线上,也不是其支线的精华部分。
昆明穿金路道口,米轨昆河铁路被关在栅栏外。
2. 潮州
到过潮州的游客都不会忘记抬头看牌坊街的二十几座明清石牌坊,却很少有人注意到脚底下也有古建筑元素。沿着潮州府城外围的环城路溜达,仔细留意脚下石板路,不几步就会看到浅浮雕状的潮州民居屋脊图案,分金木水火土五种。不出十分钟,就能集齐五种脊头设计样式,一一打卡拍照。
以上依次是:金星脊头、木星脊头、水星脊头、火星脊头、土星脊头。
潮州人很讲究建筑风水,他们相信天地人的相处离不开五行这五种元素的平衡,要保证厝运长久,就要让厝屋的脊头与金木水火土相对应起来。据说明代以前追求生活的红火、富足,脊头造型多用“火”的形式。清代后期到民国,“木”、“金”开始变得流行。往地下看,了解五种脊头款式之后,再抬头观察潮州老房子的实际造型就更有意思了,五种样式里水星脊头非常少见,因为传统认为屋面上“水”已经比较多,再用水星脊头会造成阴阳失调,只有“火”太旺的地方才设水星脊头。
潮州许驸马府地砖纹理。
3. 淮安
也许因为现在出不了国,各种有形无形的边界线让我异常敏感。在江苏省淮安市,发现地图上有一处“中国南北地理分界线标志园”,打车过去看,是古淮河上的一座步行桥,桥中央有个球形亭子,朝北的一面涂成冷色,朝南的一面涂成暖色,亭子里有个圆盘,画着中国地图,标出中国南北地理界线秦岭、淮河的位置,地图下写着:中国·淮安,北纬32°43'00"~34°06'00",东经118°12'00"~119°36'30"。
这里很安静,古淮河波澜不惊,外地人会觉得奇异,走过这座桥就从南方跨入了北方,不知桥那边的豆花是否会从咸的突变成甜的?其实,住在附近上下班的人每天都要在南方北方之间钻来钻去,大概没人觉得有什么了不起。
一脚踏在北国,一脚踏在南国。
4. 龙州
在广西龙州,我去看法国领事馆里清末中法战争后中法勘界遗留下来的界碑。有块石碑,刻有汉文“中国广西界浦门岭”与法文“安南”字样,后用红漆涂改成越南文,刷上“越南1010”字样,大概是越南脱离法国殖民统治后的中越界碑,不知怎么流落到了前法国领事馆院子里。
越南1010号界碑。
广西龙州,前法国领事馆的木楼梯。
又见到一块民国重修班夫人庙遗留的石匾和捐资名录。如何看待班夫人,中越两国肯定态度迥异吧?
班夫人庙后来被砸烂,留下几块残碑让我踩在上面思古抚今。
光绪年龙州赋税告示,有条文曰“土官婚丧及长男长女婚嫁每次派钱五百千文”。
5. 苏州
游苏州园林,可静观、动观,还讲究仰观、俯观。
苏州市图书馆内的天香小筑,有中西合璧的感觉。
前辈有言,造园宜有石有土,若尽是石而不见土,则如镶满全口金牙,这比喻好犀利。
6. 更多地方
脚下各种风景。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孤独图书馆(ID:aranya_library),作者:赋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