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會有七，「道情」會「醫家誤」

北京厚朴中医 昨天

七期臨床班的《中醫哲學》演講中，我第一次聽到喬同學說出「厚會有七」這個詞，從此對這個詞喜愛無比。

厚朴的每一期同學都在為厚朴添磚加瓦，為厚朴帶來新的故事，我作為七期的一份子，也有幸寫下我們七期的故事。

交會

我一直都很喜歡簫的音色，但是我對簫的理解一直停留在《女兒情》和《枉凝眉》這類電視劇配樂上，直到2014年跟隨陳忱老師學習江南雅簫後，我才真正走入了傳統雅簫傳承的大門，方領略傳統音律之美。

我的啟蒙曲目中有一曲名叫《道情》，用的是孫裕德先生的傳譜，配曲調的是鄭板橋先生的詞：

「老漁翁、一釣竿、靠山崖、傍水灣，扁舟來往無牽絆。

沙鷗點點清波遠、荻港蕭蕭白晝寒、高歌一曲斜陽晚。

一霎時，波搖金影、驀抬頭，月上東山。」

這首曲子無論是旋律還是意境都很優美，因此我向老師請教了《道情》的來歷。

老師告訴我，《道情》源于唐兴于宋而广泛流传于明清两代。

最初始于道家游方道士四方游说的需要，清代郑板桥以这一喜闻乐见的形式，1725年始作《道情》为其填词，三十七岁时1729年完成了《道情》十首初稿，几经修改，1743年他五十一岁时方付梓，刻者为板桥先生好友司徒文膏，历时十四年，定名《小唱》。

《道情》曲子雖然優美，但是就樂曲難度而言偏於簡單，所以我在入門後，也就很少有時間再練這首曲子了。

五年後，我在進階課程中學習了《渔歌》，這首曲子是根据《道情》改编成的丝竹乐，但是有曲無詞，采用了江南丝竹“三六”体系的回旋体式，而且曲目中還進行了轉調，比《道情》更豐富，也更有韻味，我也頗為喜歡，常常練習和演奏。

進入厚朴七期臨床班學醫後，我根據厚朴的師承源流買了很多書籍備用，例如程國彭先生的《醫學心悟》、張錫純先生的《醫學衷中參西錄》、陶弘景的《復行訣臟腑用藥法要》等，但是只能大概觀其貌而已。

2020年9月14日是周一，也是築基班徐老師上史課的日子，在這一天的史課中，徐老師講到程國彭和《醫學心悟》，徐老師提到「程國彭先生在本書開篇就提到了“醫家誤”和“病家誤”，因為程先生是道家，道家特別重視說唱，叫“道情”。

其實道情是一種道家的說唱形式，《醫家誤》、《病家誤》都用這種道情寫出來的」

聽到此處，我的腦海彷彿被閃電照亮，我當年學習江南雅簫入門曲目有一首不就是《道情》麼，我趕緊翻出鄭板橋填詞的《道情》來看：

老渔翁，一钓竿，靠山崖，傍水湾；

扁舟来往无牵绊，沙鸥点点轻波远。

荻港萧萧白昼寒， 高歌一曲斜阳晚。

一霎时波摇金影，蓦抬头月上东山。

再對照程先生的《醫中百誤歌》：

醫中之誤有百端，漫說肘後盡金丹，先將醫誤從頭數，指點分明見一斑；

醫家誤，辨證難，三因分證似三山，三山別出千條脈，病有根源仔細看。

兩相比較，是道情調無疑。再一查二位作者，板橋先生生活年代為1693－1766，而程國彭先生則為1680-1733，二位先生竟然是同時代人，一位在揚州，一位在歙縣，同屬江南文化圈。

查至此處，已經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趕緊細查作品年代，板橋先生是在1729年三十七岁时完成的《道情》十首初稿，而《醫學心悟》成書於1732年。

也就是說，我所傳承的《道情》和《醫中百誤歌》，這兩個同時代不同領域的作品，經過了近三百年的傳承，在我的手裡，碰巧，它們相遇了。

編詞

兩個作品經過歲月的流逝，有幸在我手裡相遇，我有一種和時空對話的感覺，於是萌生出一個念頭，我要把《醫中百誤歌》加進樂曲，恢復成那個年代唱出來的模樣。

說幹就幹！

首先是選曲。板橋《道情》曲子太短，從音樂角度而言太過簡單，如果就這首小曲不斷重複，在藝術性上稍顯枯燥。

於是我選擇了《漁歌》的曲調，也就是根據《道情》而改變的絲竹樂，在這個曲調中，可以填4段《醫中百誤歌》的唱詞，且中間還會轉調翻高一次，從藝術角度來看會更豐富。

隨後翻出《醫學心悟》開始填詞，程國彭在《醫中百誤歌》中一共寫了41句有關醫生、病人和藥材的告誡之言，我只能選擇其中4句入曲，除去開頭「醫中之誤有百端，漫說肘後盡金丹，先將醫誤從頭數，指點分明見一斑」和結尾「此系醫中百種誤，說與君家記得熟，與君共享大春秋。」；

我以我在厚朴學醫的經歷和對中醫理念的理解，精選了4句：

醫家誤，辨證難，三因分證似三山，

三山別出千條脈，病有根源仔細看。

這是全篇第一句，提綱挈領，必選。作為一名醫生，診斷是重中之重，而診斷之要並不是簡單背誦教材上病人的表徵就可以的，因為徐老師再三告誡，沒有一個病人是按照書本得病的。

想學好診斷，一個好老師是必不可少的，好老師，正傳承是學醫之人少走彎路的基本保證。在此基礎上，才是個人的努力和天資。

醫家誤，強識病，病不識時莫強認，

謙躬退位讓賢能，務俾他人全性命。

醫家需要注意的第二點，我選擇了退位讓賢這一句。徐老師常在課上說，對生命要有敬畏，沒有哪個醫生是包治百病的，對於自己不擅長的疾病，要勇於承認，這也是對病人負責，讓病人找到更合適的大夫診治。

病家誤，早失計，初時抱恙不介意，

人日虛兮病日增，縱有良工也費氣。

第三句我選擇了病人最容易忽略的問題，很多人是有病硬扛，以待轉機。

換句話說，在這個世上，很多人會把身外之物看的比自己的身體更重要，當身體已經發出不適的信號時，人們往往會執著於「等提了副處再說」、「等做完這個項目再說」、「等評上副教授再說」之類的目標，錯過了治療的最佳時機。

藥中誤，藥不真，藥材真致力方深，

有名無實何能效，徒使醫家枉用心。

最後一句，我選擇了藥材。

很多人都對當代的中藥現狀捶胸頓足，認為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但是從這一句唱詞來看，在程國彭的年代，中藥作假就不是一個孤立的問題，否則他也不會專門寫進書裡。

藥材不真的現狀難以改變，我最認可的是厚朴的方式--大力發展非藥物療法。在盡可能保證藥材質量的前提下，通過刮痧、艾灸、針刺、按摩等非藥物手法去達到治療效果，這才是一種積極的面對「藥不真」現狀的態度。

於是，編詞如此，曲子便取名《醫家誤》。

演繹

既然有唱詞，我就要找一位善於唱傳統曲目的同學才行。

很幸運的是，和我一同來往學堂的王新宇同學就是個中高手。新宇同學有多年學習和演唱越劇的經歷，又擅長吳語，簡直是演唱的不二人選。而新宇姐看了譜子和唱詞後，欣然接受了我的邀請。

我們簡單合奏了一下，發現樂曲的D調轉G調的音高對於唱腔來說太低了，我便改成了G調轉C調，以配合新宇姐的唱腔。

雅簫和唱腔都有了，還差一個鼓點類樂器打拍子，沒想到，另一位一起往來學堂的宋菲同學就擅長打鼓，聽說我們想把這個曲子演繹出來，願意加入。

我們三人一拍即合，開始練習。練習中，宋菲的父親以民樂團指揮的專業角度，給我們提了個建議，伴奏的非洲鼓音色和傳統韻味相差太大，建議改成木魚。我們買來木魚一試，果然韻味十足。

於是，我們三人在排練之後，專程找了錄音棚錄下此曲。對於我們三人而言，這一件看起來無用的事，因我們熱愛醫道，又有心氣兒，做起來反而樂此不疲。

於是便有了此曲。

清雍正年間鄭板橋創作出《道情》十首，其曲調後演化為《漁歌》於江南傳承，有曲無詞。

同時代醫家程國彭以道情調創作出《醫中百誤歌》，收錄於其著作《醫學心悟》中傳承杏林，有詞無曲。

幸得雅簫和醫道傳承，三百年後我等後學將詞曲結合，遂有《醫家誤》之曲，以雅簫和木魚伴奏，以越劇唱腔演唱，用厚朴的方式親近傳統。

《醫家誤》

原詞：程國彭

傳譜：陳 忱

唱腔：王新宇

雅簫：楊 軼

木魚：宋 菲

医家误.mp3 来自北京厚朴中医 00:00 06:50

這並不是結束。

錄音完成後，我把錄音和歌詞發給徐輝同學，徐輝同學習練書法多年，我請她鑑賞之後，用毛筆書寫一幅歌詞的作品。

於是就有了徐同學的這幅作品，為「醫家誤」增添了最後一筆。

醫中之誤有百端，漫說肘後盡金丹，

先將醫誤從頭數，指點分明見一斑；

醫家誤，辨證難，三因分證似三山，

三山別出千條脈，病有根源仔細看。

醫家誤，強識病，病不識時莫強認，

謙躬退位讓賢能，務俾他人全性命。

病家誤，早失計，初時抱恙不介意，

人日虛兮病日增，縱有良工也費氣。

更有大誤藥中尋，

藥中誤，藥不真，

藥材真致力方深，

有名無實何能效，

徒使醫家枉用心。

此系醫中百種誤，

說與君家記得熟，

與君共享大春秋。

厚會有七，是為記。

文|七期杨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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