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知青孙立哲：兽医起步给人看病动手术，初中生当上副县长
“你吃药了吗？”
“没吃。”
“扎针没有？”
“也没扎。”
这是2014年10月的一天，孙立哲重返下乡插队的关家庄，与一位病人的对话。
面对络绎不绝排队看病的父老乡亲，孙立哲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几十年过去了，赤脚医生消失了，当地生活水平提高了，但现实依然残酷，依然缺医少药。
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了45年前，记忆的闸门就这样缓缓地打开了……
“最佳损友”的一句话把他推上行医之路
孙立哲出生在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父亲在麻省理工学院读过书，是清华大学机电系教授。
如果没有那场“上山下乡”的运动，他大概率会追随父辈的脚步，走上科学研究的道路。
1969年，初中毕业的孙立哲跟随同学来到延安插队落户，他带了满满一箱子的书籍。翻山进村路上，帮忙背行李的老乡被压得喘不过气，他看着木箱子很像医生背的药箱，就好奇地问了一句：“有没有大夫？”
同窗好友史铁生指着孙立哲调侃地说：“他是大夫，祖传的。”
谁也没想到， 一句玩笑话成为孙立哲日后走上行医之路的最早开端。
史铁生下乡前参加过街道办组织的“医学培训班”，下乡时带了不少医书和药品。碰巧的是第二天就派上用场了，那时候村里流行斑疹伤寒，一位村民找上门求诊，知青们翻了《赤脚医生手册》，用氯霉素把发烧的老太太给治好了。
陕北艰苦的环境，老百姓缺医少药的现状，使得孙立哲萌生了想要学医的念头，而真正促使他付诸行动的是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
当时史铁生时常腰疼发作便教孙立哲针灸帮他治疗，后来有一位村民下地干活扭伤了，史铁生给他扎了一针就不疼了。这让孙立哲大开眼界，觉得很神奇，于是他一头钻进了针灸学习，还在自己身上扎针练习。
他每天晚上挑灯夜读《赤脚医生手册》,凭着清华附中打下的学习基础和阅读理解能力，把包罗万象的医书背得滚瓜烂熟。
一周后，孙立哲被赶鸭子上架的成了一名赤脚医生。生产队长的妻子得了产后乳腺炎求助史铁生，史铁生一听神经都炸了，他才十几岁，连真人的乳 房都没见过更别说怎么治疗了。
他灵机一动，向队长推荐了孙立哲。没想到孙立哲用刮胡刀放脓血的方法治好了，史铁生听了开刀的过程满脸坏笑着说：“你小子真不要脸！”
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将孙立哲捧上了“神坛”，有一户人家半夜敲门，婆婆和儿媳妇吵架，儿媳妇一气之下上吊，已经半个小时没有气息了。孙立哲到达现场后死马当成活马医，通过反复猛扎那女人的涌泉穴和做人工呼吸，折腾了半小时，成功将她救活了。
一针扎下去就能救活一个“死人”，神了，其实女人当时很可能只是“假死”。
从此，孙立哲“神医”的美誉便传播开来，十里八乡的村民纷纷找上门来请他看病。他边翻书边治病，从临床治疗中获取经验，治着治着就什么病都治了。
成立医疗站，开展“土手术”
几个月后，孙立哲和知青们在村头的土窑洞里办起了合作医疗站，村民每人每年交3毛钱作为看病的药费。
随着病人的增多，孙立哲迫切需要提高自己的医术水平，他自学英语，涉猎外文医学杂志、针灸学等医学理论，还假装看病，偷偷跑到医院去“偷师学艺”。
孙立哲成名后，村里有一位退伍老兵找到他，请他帮忙取一颗子弹，因为子弹没有取出来，老人家几十年不能蹲坐，吃尽苦头。孙立哲苦于没有医疗器械，没有办法做手术。
于是利用陪史铁生回北京看病的机会，孙立哲到姐姐所在的酒仙桥医院跟随一名外科大夫学习了一个月。
他很快便学会了打针、消毒、麻醉、缝合、换药等外科手术作业程序，并有机会做了一次阑尾切除手术。
学习快结束的时候，孙立哲为没有医疗器械犯起了愁，和几个同学一合计，他们分工合作从医院顺了一套外科器械。他还拿了母亲的70元存折去买一些药品和二手医疗器械。
孙立哲的母亲全力支持他当赤脚医生，用家里的布票换了两丈多白布，按照样式叫人裁缝做成了手术衣和开口手术布单。
装备凑齐了，孙立哲一开始拿猪、狗等动物刷经验值。通过给村里当兽医，骟猪、骟牛，积累开刀经验。据说他主管计划生育后为了掌握结扎技术，几乎把全村的狗都结扎了。
后来为了提高动手能力，他三更半夜在窑洞解剖遗 体来了解人体结构。
有了解剖经验后，他成功把老兵的子弹取了出来。之后来看病的人越来越多，很多都是要动手术的。
没有无菌室怎么办？
他们就在三孔窑洞里用高粱杆子蒙上透明塑料布建立了无菌室。手术前，先用硫黄，然后用福尔马林在里面熏蒸进行空气消毒。
没有药怎么办？
村民凑的那点钱无法维持医疗站运转，为了让乡亲们少花钱、不花钱，孙立哲和知青同伴们自力更生办起了土药房，还从中药厂挖来了一名药工，自己上山采药，种中草药，自己制药，生产了10余种中草药针剂和中成药。
为了检验药性，他们养起了兔子做动物实验，甚至拿自己做肌肉注射实验。
有一次，村支书的老婆胃穿孔，来不及送医院，让孙立哲动手术给治好了。
这以后，关家庄医疗站的诊疗活动一发不可收拾。最火爆的时候，五六台手术同时进行，流水线作业，孙立哲担纲主刀医生，由助手负责缝合。而这一切都是在环境恶劣，设备简陋的土窑洞里完成的。
10年间，孙立哲和医疗站的同事做了大小手术3000余例，治疗28万人次。手术不仅局限于普通外科，还涉及了泌尿外科、妇科、产科、骨科、胸外科等多个科室。
在他的整个行医过程中，总能干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用老虎钳拔牙，农妇难产，他便将手伸进子 宫把滞留的胎 盘手工剥离出来……
孙立哲他们，积极开办赤脚医生培训班，为当地培养了百余名赤脚医生人才；他们还成立了巡回医疗队，为外地群众提供就医服务。
从巅峰跌落谷底
医疗队态度好，收钱少，越来越多的农民看病不去医院，而是往孙立哲这里跑，这引起了当地卫生部门的极大反感。
公社就做了一个初步的决定，就停止他们行医，北京来的一个护士长也认为他们是“非法行医”，太危险了。
这时，孙立哲被推荐到北京进行知青汇报，他的事迹被层层上报，引起了轰动。
1972年由毛主席亲自圈阅，孙立哲被确定为全国五个知青模范之一，同时他也有了一大堆政 治头衔，卫生局副局长，县副主任，主管医疗卫生，计划生育。
医疗站做了越来越多的成功手术，但针对孙立哲的争议却并没有停止。
1974年，中央科教组派专家考察团来考察孙立哲是否有能力行医以及在土窑洞里做手术是否合法等。
专家们看到窑洞的条件都很吃惊，更让他们意外的是，医疗站的赤脚医生写的病历大部分是用英文的的，处方是用拉丁文写的。
最后专家们一致得出结论：孙立哲的医疗水平已经达到医科大学本科毕业并具有两三年临床经验的正式医生的水平。
于是专家们给科教组写了报告，转发全国，这下孙立哲成了当红炸子鸡。他的事迹不仅上了报纸，写了小说，拍了电影，还被编入了中小学教材。
孙立哲意气风发，大刀阔斧地开展了一系列的卫生革命，让赤脚医生到大医院实习，大医院的大夫每年下农村半年。这个举动引起了普遍的反感和抵抗，也埋下了祸根。
1975年，在一次会议上，为了反映延安地区农村缺医少药的现状，孙立哲和几个赤脚医生联名给毛主席写信，为了能交到毛主席手里，孙立哲自作聪明地加上“敬爱的JQ同志”。
孙立哲万万没想到就是那几个字成为他被“批斗”的罪证。之前得罪的医生也拼命罗列他的罪证。他被软禁起来，挨批评、扫厕所。
从人生巅峰跌入谷底，再加上女朋友也不理他了，孙立哲的心情非常沮丧，他喝了几瓶当地的劣质酒，得了黄疸，差点丢了性命。
得知这个消息后，老乡们翻山越岭几百里来看孙立哲，还偷偷给他带馍馍、鸡蛋和袜子布鞋等物品。知青朋友们也给他塞钱，偷偷炖老母鸡给他补营养。
有一个知青提议写一封上访信，于是附近的村民都来签名、按手印。通过史铁生等朋友的积极奔走，朋友们写的申诉材料和老乡们的万民折，被送到了高层手里。
上面发话要求将孙立哲送到北京治病。
出院后，情绪低落的孙立哲住到史铁生家里，两个老友一宿一宿地聊天，感叹命运的无常，探讨生命的意义。
当时的孙立哲属于“三无四有人员”：没学历、没收入、没户口，有病、有前 科……前途渺茫。
1978年底，转机来了。孙立哲在朋友的帮助下报名参加考试，进入北京首都医科大学读研究生。随后又考入美国西北大学医学院攻读博士学位。
1982年，孙立哲一家人搬到了美国，生活非常困难，靠包饺子卖赚钱养家。他的前妻在美国由于误诊去世，孙立哲历尽艰辛，自学法律，打赢了官司。90年代初期，孙立哲放弃美国的生活回到中国创业。
2014年，孙立哲和当年医疗站的赤脚医生们再次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关家庄，村民听说孙立哲要回来，从很远的地方纷纷赶来迎接，大伙拉横幅、扭秧歌、敲锣打鼓欢迎久别的亲人。
老乡们还像40多年前迎接北京知青那样迎接孙立哲。此时他的心情是复杂的，怀旧、感伤、也无奈。
45年前，他不忍看到老百姓被病痛折磨，怀着一颗慈悲心，背起药箱，走上悬壶济世的赤脚医生之路。没有受过科班专业训练的他，在条件简陋的土窑洞为老乡们进行了三千多例手术，无一失手，创造了那个特殊年代的奇迹。
45年后，他背着当年去田间地头巡诊时用过的药箱，留下含蓄的微笑。看到当地的医疗资源依然短缺，他不由得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却始终一言未发。
那天吃过晚饭，孙立哲又像当年一样在窑洞里为前来的老乡检查身体，开具处方，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