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00字简说两宋词史,提纲挈领,总结那些神话级的词人和其词风
两宋三百余年的词坛,出现了众多优秀的词作家,他们引领时代的潮流,撑起了宋词的一片天,给后世留下了宝贵的艺术和美的财富。
一、词之先导
词在唐末便已经开始进入文人的视野,但在以诗为主的时代,词一向被认为难登大雅之堂,所以被称为“诗余”,从这个名称便能看出,比诗要降了一级。
但唐末也有杰出的词人,作为引领者的,无疑是晚唐著名诗人温庭筠和韦庄,他们的词,纤细绵密,优美异常,让人一读便为之心醉,后来还有个专门的称呼,叫“婉约”。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真是含蓄柔美到极致。
晚唐之后,便是五代,五代成就最大的词作家,第一位,我想非南唐后主李煜莫属,第二位,应当是冯延巳。王国维先生对这两位大词人都有所评价,说后主“词至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说冯延巳“冯正中词……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
无疑,李后主和冯延巳,对两宋词的影响,是巨大的。他们的名句,即便是对诗词不感兴趣的读者,几乎也都能背诵一些,“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余味非凡。
二、北宋初年的词坛
北宋初年,著名的词作家,无论从什么方面划分,似乎都可以被归为两类。按照词的类型划分,有晏殊、欧阳修、范仲淹等以小令为主的词人,有柳永、张先等以慢词长调著称的词人,甚至,按照官阶来划分,前者都是位极人臣的宰辅,后者则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当然,这一划分并不严格,但却足以找到他们词风相似的一些原因。
晏殊、欧阳修等人,虽然词作不少,存世的千古名篇也多,但是,他们却都不是“专业”的词人,他们的创作,只是一时兴起,走的是花间派的老路,但是才气又使得他们不会像那些“庸脂俗粉”一样,只去堆砌华美的辞藻,而是透过华丽去看人生。所以,他们有“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这样极具思考力的句子。
而柳永和张先,与晏、欧不同,尤其是柳永,他对五代词风进行了重大的革新,创造性地发展了慢词体制,扩展了词的类型,其次,柳永为词注入了普通人的感情和审美,更关注中下层的生活,而不是晏、欧他们的“富贵闲愁”,这让词的境界,一下扩展了很多,打开了更新的世界。
三、北宋词坛盛况
经历了晏、欧、柳等人,北宋词坛爆炸性地出现了一波足以让后世仰望的名字。他们是:苏轼、晏几道、秦观、黄庭坚、贺铸、周邦彦,除了这些群星闪耀的名字外,还有王安石、王观、李之仪、万俟咏、晁补之、毛滂、陈师道等人,他们一起构成了北宋词坛的繁荣。
这些人经历的时代,主要在宋神宗、宋哲宗、宋徽宗时期,面对复杂的政治环境,新旧党争的激烈角逐,使得这些词人写词时,不再像晏、欧等人一样,而是充满了深刻的思考和寄寓,充满了个人遭遇的倾诉。
另外,这一时期,苏轼开豪放一风,让宋词的境界,再一次提升了一个档次。苏轼拓展了词的感情领域,扩大了抒情功能,让生活的各个方面像诗一样,都能写入词中,其豪迈奔腾的气势、阔达乐观的心态,让他的词中多了一种“大江东去”的广阔感,对后世影响极大。
晏几道对乃父晏殊的词风,既继承,又发展,可以说是集大成者,而秦观、黄庭坚作为苏轼的得意门生,也对宋词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改造,尤其是秦观,虽然词多为婉约,但感情基调却大为转变,有着鲜明的个人特色,鬼才贺铸,喜欢化用前人的诗句,总能写出让人耳目一新的句子,可以说也开辟了另一条路径。
至于周邦彦,其在音律上对词的贡献,不言而喻,他按谱填词,不仅平仄十分严格,连平上去入都力求与曲调和谐一致,所以他的词,十分重视“法度”,犹如杜甫的绝句、律诗,句句都考究之极,可以说,周邦彦也开创了宋词的一个流派,北宋之后,学习周邦彦者甚多,甚至一度成为“正宗”。
至于王安石、万俟咏等人,也各有自己的独特之处,或某一首词流传千古,或某些句子触动人心。如果苏轼等人是天空中熠熠闪光的明月,那么万俟咏等人,也足以成为围绕在明月周边的繁星,他们组成了北宋词坛的绚烂和多姿。
四、两宋之交的词人
靖康之变后,北宋灭亡,宋高宗赵构在南方建立了南宋小朝廷,大批北方民众携家带口,搬迁至南方,这其中,便有杰出的女词人李清照。
李清照是两宋之交的骄傲,如果这段时期,还能找到一位“大词人”,那么这个人非李清照莫属了,李清照只存世50多首词,但篇篇都是精品,这在两宋词人中,都是不常见的。李清照的词,可以被鲜明地分为两个时期,以南迁为分界线,前期轻快唯美,写小女儿的妙姿和闺中情怀,“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真是憨态可掬。但是北宋灭亡后,经历了家国之难的李清照,词风一变,词中充满了辛酸,小了说是个人的悲惨遭遇,大了说便是两宋之交社会现实的体现。
两宋之交,词人众多,但却没有什么开宗立派的大词人,叶梦得、朱淑真、朱敦儒、赵鼎、陈克、陈与义、岳飞等等,要不是专门的词人,要么没有产生大影响力的作家,总之,这时期的词人和词作数量虽然很多,甚至有40多人都有词集,但是经典之作却很少。
这一时期的词作加,词作类型大致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伤心国难、愤世嫉俗的有志之士,第二类是隐居深山、不问世事的“隐士高人”,第三类是阿谀奉承的专业宫廷词人。
南渡前后的词人,除了李清照比较特别之外,其余诸人,可以看作是群体的狂欢,没有出类拔萃或百花齐放的现象,更没有开宗立派的“大家”。
五、南宋词坛的复兴
在经历了数十年的沉寂之后,南宋迎来了一些让我们耳熟能详的名字:辛弃疾、陆游、张孝祥、陈亮、刘过、姜夔,以及史达祖、刘克庄、吴文英、戴复古、黄升等人。这些词人,要么是大声呐喊、为国为民的英雄志士,要么是漂泊江湖,但关心国事民生的江湖名士,他们的创作,风格各异,但都有自己的特色。
这其中,辛弃疾无疑是集大成者,也是成就最高者,更是创造力最强者,将其称为南宋的顶峰,相信几乎没有人反对。
辛弃疾是立志为国的英雄豪杰,他一生的愿望,便是致力于收复失地,用金戈铁马的拼搏去换取家国安乐、流芳百世,但无奈南宋政治局面的限制,让辛弃疾的一腔悲愤和热血,全都化作他词中为国为民的悲郁。他本应该像岳飞一样流芳百世,但却以词名著称,这一切,似乎是上天故意跟他开了个玩笑。辛弃疾在词上,有着极大的创造力,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继承和发展了豪放词风,将豪放这一风格推向了最高峰,但他也能写一些柔美婉约之极的作品,“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不亚于秦观、晏殊等人。辛弃疾有很多脍炙人口的名篇,稍有诗词涵养的人,相信都能背出一二。
比辛弃疾年长15岁的陆游,一生以诗歌为“正”,写词只是他的爱好,但《放翁词》也无处不体现着词人那种为国为民的情怀;张孝祥、陈亮、刘过,都是豪放一派的代表人物,他们的词,也各有特色,像张孝祥的《六州歌头·长淮望断》、陈亮的《念奴娇·登多景楼》、刘过的《唐多令·芦叶满汀洲》,都是他们很著名的作品;与之同时期的姜夔,是一位浪迹江湖的游士,他的恋情词,别开生面,他的创造力,也是惊人的,姜夔的词风与周邦彦相似,但却显得更加优雅,因此在南宋末年,被称为是雅词的典范。
而词到戴复古、史达祖、刘克庄、吴文英等人时,词风开始被鲜明地分为两类,一类是继承稼轩那种豪放飘逸的风格,但却因才力志气所限,都不及稼轩,另一类是继承周邦彦和姜夔的词风,讲究音韵和用词用句,恋情、咏物成为他们的主要题材,吴文英便是这段时期最为杰出的代表,但因为过于讲究,显得十分“朦胧含蓄”,也让词变得有些晦涩,不如晏殊、秦观、苏轼、辛弃疾等人通俗易懂。
六、两宋词最后的辉煌
在辛弃疾这个高峰之后,南宋词人从此再难超越稼轩的高度。而伴随着蒙古铁骑的南下,南宋王朝处于血雨腥风之中,当大宋王朝的太皇太后献上降表的那一瞬间,当陆秀夫背着南宋最后一位小皇帝跳海的那一瞬间,宋朝的辉煌也跟着结束了。
南宋灭亡,导致很多人成为了“遗民词人”,像周密、刘辰翁、王沂孙、蒋捷、张炎等人,均是如此。吴文英等人是幸运的,他们没有看到南宋的灭亡,但是刘辰翁等人,却经历这段痛苦的时期,士大夫的情怀,让他们心痛不已,所以词中经常表现出亡国、流离、失家之恨。
这一段时期的词人,也能被分为两类,一类是继承辛派词风的刘辰翁、文天祥等人,一类是继承姜夔、吴文英词风的周密、王沂孙等人。而在时间上,这些人又可以被划分为南宋灭亡前,以及南宋灭亡之后,前者他们表现了忧国忧民的情怀,后者表现了亡国之痛、无家之酸。身经巨变,也让这些词人的词风,变得与前代不同。
虽然故国之思,从南宋初年的词人便有所体现,但更多的是收复失地、统一中原的愿望,但是,文天祥、陆秀夫等人的结局,使得这些词人明白,南宋复国无望,真的亡了,所以他的情怀,又与辛弃疾等人不同。
七、小结
总体来看,三百年的两宋词,是不断开拓、创新、发展的过程,融合和深化,是宋词的主旋律,但是要知道,这并意味着越往后期,词就写得越好,因为这和作词者本人的才气有很大关系,才大如东坡、稼轩者,总能写出与众不同的豪放之作,而后世模仿者,却因为才气不足,终究比不上他们。
其次,宋词的艺术美感,是与唐诗完全不同的,即便是将唐代所有的诗歌读遍了,再去读宋词时,仍然能找到不同的美感,这便是文学形式不同所带来的独特魅力。词更擅长抒情,但又绝不仅仅只能够抒情。
另外,所谓豪放、婉约,只不过是后人的分法,不可过分拘泥于此,豪放如东坡,尚有“多情却被无情恼”这样的柔媚之句;婉约如易安,也有“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这样的豪放之语。所以,过分拘泥,则罔则殆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