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韵语》原名《嫖经》或称《明代嫖经》
《青楼韵语》,原名《嫖经》,或称《明代嫖经》。朱元亮辑注校证,张梦征汇选摹绘,刊印于明代万历四十四年(公元1616年)。这部书不仅成为古代嫖界的指南,而且从很多方面反映出明代士人和妓女的心态。此书的一大特色是辑录了大量古代妓女诗词,辑选晋、南齐、梁、隋、唐、宋、元、明约一百八十名古代名妓的诗词韵语共500余首,读之多有不凡之作。
原名虽《嫖经》,但绝非诲淫之作。书中内容的主体架构是古代士子们嫖妓的原则、方式及行为思想等等,但整部书却是充满矛盾的:嫖妓宿娼本来是买卖关系,却提倡双方要以情为重;嫖妓本来是不大道的,却提倡人道主义精神;嫖妓本来是男子压迫与玩弄女子的典型表现,却又提出女人也是人,在人格上、爱欲上男女平等。这种种矛盾反映出当时社会生活中的现实矛盾,不少人在相互矛盾的思想下生活与彷徨。还应指出的是,嫖经之类的作者、支持者与拥护者大都是程朱理学、封建礼教的叛逆者,他们对礼教、对官场科场彻底失望,于是玩世不恭,把经书看得一钱不值,针对明代统治者把《四书》、《五经》以及程、朱等人的注疏作为科举考试内容的现实情况,故意依样画葫芦,为风月界作《嫖经》,也逐条加以注疏,这也是对当时官场科场及封建礼教的一种嘲弄与讽刺。
书前附有十二幅精美插图,均出自张梦征手笔,这些绘画作品,无论在人物的处理上或背景的衬托上,都发挥了极大的匠心。郑应台在原书序文中说:“梦征少年,胸次何似,何以晋唐宋元之师法无不具,山形水性,夭态乔枝,人群物类无不该,淋漓笔下,绝于今而当于古也。”不仅绘画如此,就是图版的刻工刀法,绝对堪称古代版画杰出的代表作。郑振铎在《中国版刻图录序》中说:“歙县虬村黄氏诸名手所刻版画盛行于明万历至清乾隆初,时人有刻,必请歙工。”而《青楼韵语》,正是于万历丙辰(1616)由歙县虬村黄桂芳、黄应甫等人合刻,十二幅插图,人物在版面上的位置成比例地缩小,整个画面繁杂的人物和背景被处理得十分匀称,精雕细刻,图文并茂至臻完美,不愧于“徽刻之精在于黄,黄刻之精在于画。”
明、清《青楼韵语》的善本极为难寻,我这里提供的为民国二十四年(1935) 中央书店作为“国学珍本文库”第一集第九种的铅印版,插图不全。但中央书店“国学珍本”版另有佳处,这个版本将《青楼韵语》分二册出版,上册为《青楼韵语》原书,下册则辑录了清人同类著作《燕台花事录》、《珠江名花小传》、《白门新柳记》、《白门新柳补记》、《白门衰柳附记》等内容。
从黄裳先生《插图的故事》里读到对《青楼韵语》的介绍,并见到三二幅的插图,想当然地以为这是一部青楼女性诗词的集子。当从友人处得着这个集子展读,发觉里面的东西好是复杂。
《青楼韵语》,原名《嫖经》,或称《明代嫖经》。书的主体框架是“嫖经”经文。“嫖经”应是旧人所作,写的是古代士子嫖妓的原则、方式及思想行为,原注或鄙俗,朱元亮为之重新注释校证,也稍许保留了少量旧注中能够入眼的条目。在经文与注释的内容中间,张梦征选编穿插了历代名妓的诗词曲作为佐证,由是也就保存了晋至明代180人的500余首韵语。比如,经文中有一条目:“初耽花柳,最要老成;久历风尘,岂宜熟稔?”注释就说:“此道原无惯家,初耽者,更须斟酌。”紧接着便引了明代徐惊鸿的《嘲友》一诗作为“初耽”的佐证,徐诗云:“春风何处觅王孙,日日鸣镳到市门。不是司空频见惯,蛾眉才遇便消魂。”
很显然,经文是为男性做的,体现了男性中心的思想意识。同时由于此书的性质,经文里自然有一些充当“指南”的花样与名堂,然而撇开所指对象的确定性,大部分的条文倒也还算是有理有节的,其经验性可以延伸到为人处事的其他方面,且多少于人有益处。摘录若干如下:
若要认真,定然着假。
对新妓谈旧妓之非,则新妓生疑;调苍妓怜雏妓之小,则苍妓失意。
初厚决非本心,久浓方为实意。
伴黑者休言白者之莹,对贫者勿夸富者之奢。
休认有意追陪为有意,莫将无心言语作无心。
交愈久而敬愈衰,此其本意;年渐深而情渐密,乃是真心。
只可以片时之乐,而解往日之仇;不可以一朝之讪,而废平日之好。
莫将势压,当以情亲。
大凡着相,终是虚工;若到无言,方为妙境。
有百年之夫妇,无一世之情人。
当然作者的主体倾向仍是“为财者十有八九,为情者百无二三”,“鸨子创家,威逼佳人生巧计;撅丁爱钞,势催妓子弄奸心”,青楼的本性是金钱,然后授之诸生如何在此间游刃有余。
有意思的是,看完了整书,倒还能赞同书序所言,这不是一本诲淫之作。署名为新旧废物的在“弁言”中说:“如曰表章艳才、掇拾绮语等于导欲宣淫,陷人于惑溺之蹊,则孔子大圣不删郑卫,渊明高士不讳闲情,亦得谓之导欲宣淫乎?玄度子云:此书从讲道学中得来。余亦以为此书非真道学者不能读。”而玄度子的“韵语小引”中更弄玄虚说:“故吾儒经有十三注疏,道家经有三十六部,佛氏经有五千余函,大都正言十之一,寓言十之九。”表示此书也是以“寓言”写“正言”的。其“正”之处,若以今天的观念说,以情为重,人道主义,人格平等,这些东西也都是有的。另一角度看,此书的史料价值也很明显。
作为制度化的行业,青楼在中国的历史很是久远。逡巡文字的描述,凄楚哀怨常常被多情的传奇遮盖。唐朝的诗酒盛宴,宋朝的浅斟低唱,写尽了风流。而明代更是变本加厉,秦淮八艳,绝世才情,士人们更是“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风月书籍也尤多。这些书中,有粗俗的,也有认真的;有认真的书里表着粗俗的,也有粗俗的的书里现着认真的。“嫖经”的作者对程朱理学的不屑,那种玩世不恭,依着圣贤们为《四书》《五经》作注疏的样子,来为“嫖经”逐条加注,是对礼教与封建文化的嘲弄与讽刺了。
这本书最大篇幅的是那些女性的诗词曲作,尽管编辑体例上是作为附属物的。所录作者,晋代1人,南齐1人,梁代1人,隋代4人,唐代24人,宋代25人,元代10人,明代114人。除去苏小小、薛涛、关盼盼等少数几个,名号也实在陌生。作品的题材涉及面不广,读起来有时也不免觉得情景面貌相似,但其中也多有不凡之作。尤其是“我手写我心”,因情真而感人。将这些诗词曲,作为“嫖经”经文的佐证,分条目类别穿插,无论从创作主体的情感上,还是风格色彩上,都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也摘几首如下:
明代赵观的《赠友》,放在经文后“久历”的条目下:
风期夙擅少年场,遍处青楼醉羽觞。
终是相逢倾国艳,也知无梦到高唐。
宋代胡楚的《送周韶从良》,放在经文后“从良”的条目下:
淡妆轻素鹤翎红,移入朱阑便不同。
应笑西园旧桃李,强匀颜色待春风。
唐代薛涛的《赠远》,放在经文后“顾盼”的条目下:
芙蓉初落蜀山秋,锦字缄开到是愁。
闺阁不知戎马事,月高还上望夫楼。
宋代聂胜琼的《鹧鸪天·寄李之问》,放在经文后“寄意”的条目下:
玉惨花愁出凤城,莲花楼下柳青青,清尊一曲阳关后,别个人人第五程。 寻好梦,梦难成,况谁知我此时情。枕前泪共芭蕉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这些诗词,或深情,或大气,或圆熟,堪称佳作。
书前附有精美插图十二幅,出自张梦征手笔,由歙县黄桂芳、黄应甫等人合刻。绘画与刻工刀法,均被传为杰作。也选几幅贴出,并附所配诗之原作:
唐薛涛《春望》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宋谭意歌《寄张正字》
潇湘江上探春回,消尽寒冰落尽梅。
愿得儿夫似春色,一年一度一归来。
明马绶《期至》
为爱闲清昼,焚香坐绣床。
抱琴方注想,忽到画眉郎。
卷一
男女虽异,爱欲则同。男贪女美,女慕男贤。
鸨子创家,威逼佳人生巧计;撅丁爱钞,势催妓子弄奸心。
且如寻常识见,皆由绳准之中;设若奇巧机关,更出筌蹄之外。
若不运筹,定遭设网。
调情须在未合之前,允物不待已索之后。
初耽花柳,最要老成;久历风尘,岂宜熟稔?
若要认真,空然着假。
对新妓谈旧妓之非,则新妓生疑;调苍妓怜雏妓之小,则苍妓失意。
痛酒勿饮,寡醋休尝。
宁使我支他,莫孝他闪我。
初厚决非本心,久浓方为实意。
欲买其心,先投所好。
伴黑者休言白者之莹,对贫者勿夸富者之奢。
大家规矩,自是不同;科子行藏,终须备别。
敬事而及主,睹物以思人。
偷鞋若讪,剖帕见情。
屡问不言由意背,才呼即应为情亲。
胶漆既投,倘遇言差休见责。云萍初会,如逢失礼莫生嗔。
憎中曾致爱,讪久却成非。
行事太宽,却为宽中而见悔。存心稍窄,多因窄处反投机。
逢人夸盛德,是乃常为;对友数归期,亦其熟套。背后言语,常人最其真情,此则假中做出真也。
自薄渐厚者久,初重后轻者疏。
事要乘机,言当中节。
偏宜多置酒,莫怪不陪茶。
串可频而坐不可久,差宜应而债不宜询。
举止轻盈,终于卖俏。行藏稳重,乃可从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