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师 | 数学家关于摩羯座与滑板鞋

《吴老师的座右铭》

我把数学看成是一件有意思的工作,而不是想为自己建立什么纪念碑。可以肯定地说,我对别人的工作比自己的更喜欢。我对自己的工作总是不满意。

——拉格朗日

两个小时之前,我在水绘园的门口,将写了一天的笔记,整齐的装进背包里,抬头看了看天空,已经是黄昏,不远处的如皋高铁站,一片迷蒙的秋雾,窗外的景色不再是省城无数高楼大厦,城郊的边缘是一片光秃秃的褐色山岗。

相比之下,我也会想起去年冬天的雷克雅未克,也会想起靠近哈尔格林姆的蓝色教堂,也会想起里斯本窗台上的啤酒,甚至包括缅甸街头叫卖的椰子与槟榔。

没有人会清楚每一天是谁在安排,往后会发生着什么,当然了,没有比让它发生更为准确。自从那天开始,吴老师开始喝茶,尤其使用着我送给他的釉色建盏,喝茶的地点,最好是在隔壁街道的理发店门口,认识的人多,倦意不浓,男女陌生,一切随缘。

也必须承认,每天晚上从培训室走出来的时候,是难得的闲暇时刻,学生们基本上走光了,偶尔有几个学生,靠在墙边一边打盹一边等着家长。这个时候,也总会全神贯注的想起很多细节。

吴老师开始把这些细节,记在每天教案的空白处,然后会第一时间的发给我,一开始,我当做一种消磨时间的方式,就像人们玩填字游戏或者扑克牌游戏一样。

就在两个小时之前,我对季节与天气的敏感程度,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直到那天夜里,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或者十月份也或者初春那种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小雨淋个透湿的时候。

我正好在水绘园的门口,研究着《红楼梦》与冒辟疆的关系,林黛玉与董小宛的关系。

吴老师央求我,让我好好的把他的故事写一写,人物写的丰满一些,要有质感,要有水分,要有摩羯座,也要有滑板鞋,要有日光之城,也要有暮色晚霞。

我、佐藤和吴老师有个小群,一直讨论着生活的琐事、工作的琐事和感情的琐事。佐藤咣叽来了一句:“我们都太胆小了,古代的时候不敢做土匪,乱世里不敢做枭雄,太平盛世不敢对爱的人说我爱你... ...”

真是这样的。

回到中秋节前的一周,在海安金砖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吴老师与佐藤醉的一塌糊涂,图腾与乂斌也是一样。两个小时之前,饭桌上全是硬菜,仇湖老鹅、韩洋大盘鸡、李堡烤肉、曲塘鸭煲、老坝港梭子蟹...

吴老师端着红酒杯,红着脸,看着对面靠椅上,耷拉着一条粉色的纱巾,与户外的景色非常匹配。

乂斌问,怎么了?

他说,我需要整个后半生,来治愈我的童年。

你的童年怎么了?

一如零下36度的风雪在马塞诸塞州的冰河上快速滚动的风,白色骄阳,非常壮观;一如牛排、香椿与孜然在阿尔卑斯山下的小餐馆里偶尔相遇,从不认真考量。

吴老师第一次认认真真的诉说关于他数学天赋的童年,这一段故事被写进长篇小说《两个人的谈判桌》。

五岁的时候算盘计算的速度已经超过了他在村里当会计的父亲,九岁的时候已经抱着张苍、耿寿昌撰写的《九章算术》从中汲取营养,十二岁的时候偶尔得到庞加莱猜想的命题而痴迷其中,只可惜被他的老师嗤之以鼻,后来证明任何一个单连通的,闭的三维流形一定同胚于一个三维的球面,这个空间就一定是三维圆球。

当九十年代奥数风靡全国的时候,县里来的奥数专家下乡指导工作的时候,已经被这个孩子比了下去,再也不敢说他们乡的奥数水平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佐藤晚上也喝多了,对他说,你的童年是挺可悲的。

两颗滚圆的热泪,从眼眶里滚了出来,一瞬间被停车场里的冷气,吹的冰凉。

在随后的三四年里,我们经常走着同样的路线,同样的街道,有的人越走越远,有的人围着这里兜兜转转,有的人对风景感兴趣,有的人根本不关心电影情节。

有时候,秋天那么短,万万别错过每一个好时辰,一如如皋干燥的秋天,导致于很多的计划,长期在秋天搁浅,年年都有着隐秘的痛。

吴老师发来视频告诉我:帮我在省城买一只加湿器吧,这里的天气太干燥,我却挺愿意在培训室久居。

视频那头,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数学公式,一如上学时候的恐惧感,在他眼里也只不过是冰箱里丰满鲜甜的蔬菜一般。

我面无表情的拿到了他一天的日记,甚至关于屈臣氏护肤的问题都考虑在内,这简直比在新街口逛地下广场还要累,因为每一个行人都没有感情,一旦我停下来,他们就会扑上前,睥睨着我,糟心着我。

你还是点一杯奶茶吧?

一位家长刚给我带来了一杯奶茶,城南街道一家手工奶茶店,很正宗。

虽然已经是晚上十点,放在讲台上的手机,悄悄的闪烁着来电的光,他关了静音,装作没有察觉到。他依旧在课件的空白处,写了一段话:我曾经以为自己懂得住在云层里,声音仿佛塞满了柔软的棉絮,这究竟是以为着什么?

准确的说,冷酷与热情,都不包含在内,也不相称。

这一年里,每一天都觉得很难熬,无论是忙碌的日子,还是清闲的日子。每天恨不得变成孙悟空那个随便拔根汗毛就能再招来替身的样子,还是选择在秋天的午后,在培训室的休息间里,浑浑噩噩地蒙头睡够二十四个小时。

无论他的感官敏锐的能听见千里之外一根绣花针落地的声音,抑或在混沌漫长的岁月里,把灵魂浸泡在一碗粘稠的罗宋汤中。

时间从来都是客观而又无情地兀自滴滴答答,它不会变慢,只会更快。

想起上个月,我和佐藤去吴老师家做客,老丈人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地道的如皋本地菜,开了一瓶二十年的老酒。

莎士比亚说过:时间终究会刺破青春的华美与精致。十年之后,道路与梦想照样是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老丈人一直在默默的支持着他,开车接送,张家港、如皋、南通、海安各地奔波,学生们离不开他,哪怕是一个很小的知识点,犹如秋天的如皋奥体中心,长发飘飘的滑板少女,戴着耳机,心无旁骛,专心致志。

更像一杯鲜榨的青桔汁,酸甜自知,冷暖自知。

这也许就是摩羯座真正的样子,爱自己、爱生活、爱工作、爱自由。

让人看不透的摩羯座,让人无法驾驭的摩羯座。

他的办公桌上,一直放着几瓶百岁山,佐藤问他是为什么?

吴老师意味深长的说:这是在致敬笛卡尔,你看瓶身的凹槽,像不像正切寒素:tanB=AC/BC;(-π/2+kπ,+π/2+kπ),k∈Z。

佐藤左看右看,恍然大悟:还真是。

作者 | 闾丘闻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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