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阿拉善
作者:林艾
(原察右前旗化肥厂赴阿拉善拉煤的部分司机和修理工)
1972年从乡下选调回城不久,也就是成为正式驾驶员的头一年,我们便踏上了阿拉善征途。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国的路况普遍不好,黄河上也少有大桥。我们的车队经过呼市、包头、五原、乌海,行驶了五六天的时间,才到达了贺兰山煤矿至本井火车站中途某留下的几排红砖瓦房子住宅基地。这里背靠乌兰布和大沙漠,南临著名的贺兰山。山湾有一个叫红旗大队的小村庄,一条发源于贺兰山的季节性河流从村庄旁边流过,沟壑里种植着麦子、蔬菜、瓜果等农副产品。我们的工作任务是从贺兰山里的煤矿往乌吉线(乌达——吉兰泰)的本井火车站拉运煤炭,然后再装上火车匹发往自治区中西部的各中小化肥厂。每到冬春季节这里的风沙遮天盖日,火车道经常被沙土淹没,简易公路也三天两头受阻。为了保障铁路和公路的正常通行,有关部门雇佣的工人们天天清理路上的沙土。
我们驻地有五排红砖瓦房屋,其中的一排车库还有地沟等设施,能满足更换弓子板、焊水箱等简单修车事宜。一台小型发电机工作到夜间12点,后半夜便是万籁俱寂。各家车队的食堂白面、大米倒是齐全,就是没有蔬菜。由于缺乏维生素,大部分人嘴唇开裂起泡。拉煤所用的汽油还得去往乌达购买,顺便买些白菜和土豆,用以调剂饭菜和满足身体营养的需要。一路上千辛万苦到达驻地后,我一眼看见一个大房间里摆放着一张乒乓球台,乒乓球似乎与我有着不解之缘,在哪儿都能见到这个可爱的体育器材。内蒙古化工公司煤炭转运站的工作人员大部分是天津、北京的知识青年,其中不乏高手,每天抽时间相互过过招,成为了我们强身健体的唯一乐趣。这里文化娱乐活动少的可怜,送报的邮递员一个星期来一次,新闻早就成了历史。看场电影要去五六十公里远的阿拉善左旗所在地巴彦浩特,几十里外的地质队偶尔放演电影,我们开车不辞辛苦前往,驾驶室挤五六个人,伸长腿才能够得上油门。沙漠里除了我们运煤车几乎没有其它车辆,碰撞事故很少发生。急转弯不小心翻了车,后边来车将钢丝绳系在侧翻车的大架上拉拽,躺在地上的车辆便重新站立起来。柔软的沙漠既摔不坏车,驾驶室里的人也安然无恙。每过半年厂部来人慰问一次,两三部故事片轮番上演。大家忙乎了一整天,洗漱干净,就像过节似的换上新衣服,头顶蓝天身卧大地,不其厌烦地轮番观看《闪闪的红星》、《艳阳天》、《金光大道》等影片。
在这个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没牛羊地方,最常见的便是骆驼,内蒙古西三旗是我国骆驼最多的地区。厂部为了鼓励我们多拉快跑,规定每拉一次补助八毛钱。虽然到了“文革”后期,抓“革命”还是头等大事,用金钱鼓励“促生产”与当前的形势有些不符,厂部领导还是要承担一定的政治风险。
我们每天都要拉两趟煤,山里的煤矿至本井车站也就是四五十公里的路程,按说跑两次也不算太多。但是,山区坑坑洼洼的路是车轱辘自然碾压出来的,沙漠里不是沙丘挡道,就是“搓板”路,真能把心肝五脏都颠簸出来。车辆每天在这种路上行车,弓子板、水箱经常坏,汽车司机既是运输工,又当修理工。往往到了深夜,车库还有人“咚咣,咚咣,”地在修车。说的好听些多拉快跑是为生产化肥多做贡献,实际情况多跑一趟就能多挣八毛钱。可别小看这八毛钱,当时的物价一斤羊肉三毛八,八毛钱等于现在的五十多块钱。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用穿打补丁的旧衣服,里里外外焕然一新。电影《红雨》中的那个英俊少年身着一身黄运动服装,我也买了一套。拉煤回来,洗漱完毕,穿在身上,也当了回追星族。我成家娶媳妇打家具的木头、毛毯、毛毡都是用拉煤补助从阿拉善买回去的。不过,娶媳妇时还穿着我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褂,让丈母娘狠狠瞥了一眼。其实也不是买不起新的,只是我太喜欢这件衣服。这是后话。
拉煤运输没多长时间,我的汽车发电机坏了,修理时一不小心将发电机的轴承架打坏了,去了趟巴彦浩特没有配上,有个师傅建议去吉兰泰盐场,那里运输公司的车辆多,说不定能够解决。我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情,乘坐火车前往吉兰泰盐场求助。在吉兰泰汽车运输公司的师傅们帮助下,很快找到了解放大货车的发电机轴承架,返回乌达的火车下午四点钟才出发,闲暇无事便在街上转悠。吉兰泰盐场除了本厂的职工外,几乎没有其它外来人口,小镇的中心街道有家百货和副食门市部,还有一个小饭馆,没用半个小时便转悠到头了。我发现镇外二三公里处有闪着银光的湖面,想必那就是盐湖了吧。
我顺着公路来到了盐湖边。这里几十公里的范围内分布着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盐池。我亲眼看见了水面下晶莹的白盐,这盐为什么泡在水里都不融化,我双手捧着盐湖水尝了一口,并不如想像的那样咸。大自然实在太神奇,生长在盐湖里盐就像草木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挖了再长,千百年来一直延续不断。在返回盐场的路上,我看见了蒸汽机火车头冒着白烟,拉着十几节货车匹和两节客车厢往沙漠深处驶去。我抬起胳膊看看手表还不到下午两点钟,难道提前发车了。我急急忙忙赶往车站,向工作人员问询,人家说盐场的火车没个正点,啥时候装好了就走。我有些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愣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没办法只好找地方住下。
沙漠的春天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第二天上午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屋里都开着灯。快到中午狂风小了些,我急急忙忙赶往车站打听。还是昨天的那个车站职工,他说你也不看看什么天气,火车就是开出去,也要被沙子堵在半道上。尤其在外边受罪,还不如停在这里呢?我问什么时候能通车,他说春风要不么不刮,刮起来最少三天,回去耐心等着吧。我垂头丧气的返回了住地,整个下午埋头睡觉。第三天还是如此,灰蒙蒙的天空没有晴的意思。整个盐场别说火车的吼叫声,就连干活的喧哗声也没有,只有狂风呼啸,小镇就像风中的地狱山摇地动。三天来,我几乎没有说过几句话,好像语言功能都退化了,再这样下去都憋快疯了。
经过三天的狂风肆虐,第四天是晴空万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的沙山。我想今天火车应该出发了,去车站一打听,还是那位铁路职工,他说你以为这是京广线呀?火车必须正点发行。天晴了,铁路还堵着呢?啥时候把沙子铲干净了,才能发车。我真想跟他大吵大闹,好像就是这个家伙故意刁难我似的。这个四十出头的汉子觉得我的情绪有些不对头,便放缓了口气说,这火车开不开也不是我说了算?要不这样吧,你把住的地方告诉我,有了消息我给旅店打电话。我大喊一声,你们这是什么火车呀?我都快憋死啦!然后掉头就走。
到了中午十一点钟,火车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吉兰泰离本井车站也就是三四十公里的路程,太阳落山可以走到家。我决定顺着铁路步行走回本井车站,主意拿定在饭馆喝了两碗面条,又到商店里买了军用水壶灌满了水,挎包里装着汽车发电机架,顺着铁路走出了吉兰泰盐场。走出了大约几里地,我想本井车站在吉兰泰的东边,这铁路却通往南边。为啥不操近道呢?我便向东边的沙漠中走去,走了一个多小时以后,我爬上高坡上看见前方是连绵不断的沙丘,心想坏了,肯定是迷失了方向。别看现在风和日丽,说不准啥时候再刮起大风,小命就断送在沙漠里了。不远处有一只羊骨架半掩埋在沙漠里,我觉得极为恐惧,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我本来就不是一个意志特别坚强的人,后来简直就是嚎啕大哭。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太阳已经西斜,我急急忙忙顺着应该走的方向奔去,当太阳离大漠只剩下一个人影时,前方两条闪闪发光线路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急忙揉了揉眼睛,没错,这就是我要找的铁道。我快步跑上前去,爬在道轨上久久不肯松手,我好像听见了“轰隆隆”的火车声。
我连忙向远处观望,火车像一个喝的酩酊的醉汉,喘着粗气慢慢腾腾地向我驶来。火车的行车速度本来就不快,司机好像专门放慢了车速,我抓住一节车厢的铁环爬了上去,就这样坐着运盐的火车匹回到了本井车站。从此以后,我特别喜欢火车的鸣笛声,它那畅快淋漓的叫声,就像美声男高音一样悦耳动听。
回到驻地我把这趟出差的艰辛讲给大家听,他们说比电影里的情节都惊险,如果你离开了铁路可真找不回家了,说不定让早就成了饿狼的腹中餐啦。我听了以后暗自思忖,人这一生总会遇到些风风雨雨的事情,尤其是在关键时刻,往左往右关键那一步,结果就迥然不同。
(部分照片网上下载,如有不当及时删除。)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