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濂:独自在大西洋漂流133天,喝鸟血续命,获救后早已不成人形

丹尼尔·笛福在《鲁滨逊漂流记》中,借鲁滨逊之口,抒发了丹尼尔自己的心绪:我经常怀着感激之心坐下来吃饭,敬佩上帝的好生之德,竟在荒野中赐予我食物。一九九九年,美国导演罗伯特·泽米吉斯与汤姆·汉克斯合作拍摄荒岛余生时,汉克斯说在这部电影中,他真正理解了鲁滨逊和丹尼尔:观众们沉浸于其中的精彩故事和非凡经历,是主人公用痛苦和患难交换来的

笛福的著作早已成为永恒的经典和丰碑,泽米吉斯和汉克斯联手打造的经典如今也已家喻户晓。然而,他们终归是创作者和作品。在现实中,却有一个真正传奇的经历。一位海南小伙,在他最好的年华,在大西洋的蔚蓝波涛中遇险。他独自一人在深得恐怖的海洋中漂流一百三十三天。他,就是潘濂。

潘濂生于一九一八年海南的一个农民家庭。当时的海南岛如海上孤帆,除了海口的老街道和五指山中的清朝孑遗,就是蛮荒生长的植物。和那个年代绝大多数家庭一样,潘濂祖上都是农民,到了其父一代,因为懂了些武艺,开始习武为生。通过四处切磋武艺,传授功夫,打开门路,增加影响,到上世纪二十年代初,已经在海南有些名气。

潘濂于五岁开始跟随父亲习武,他后来的传奇经历,与习武岁月之熏陶密不可分。修习武术期间的坚韧不拔、自律,武术思想中的勇敢、果断,不断磨练着他的意志,塑造了他的坚强性格。从他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中都不难看出,潘濂最优秀的品质就是坚韧不拔。不过,虽然潘濂的父亲颇有些功夫,但没什么文化,眼界也不够开阔,没有在教育上全力支持潘濂,所以潘濂的青年时代都是在习武中度过的。

一九三六年,潘濂十八岁,到了自立的年龄。他认为自己在武术上很难有大的造诣,便请求父亲找些关系门路,送他到香港去,见见世面,父亲答应了他。这年年底,经过多方周旋,父亲帮潘濂联系到了一个轮船学徒的岗位。这个岗位在香港,但要经常出海。按照潘家当时的关系和能力,潘濂若想在香港生活,这是最好的办法。一九三六年十二月,潘濂草草阔别了父亲和其余家人,前往香港,谁知这一别,竟要到四十多年后才能再次相见。

潘濂的工作起步于坦达号游轮。坦达号建造于上世纪初,是风帆游轮和蒸汽轮机游轮的过渡时代产物。十九世纪中后叶,游轮依然以风帆作为主要动力,在卡纳德航运的毛里塔尼亚号诞生之前,类似于坦达号这样的游轮,在豪华程度和技术方面都是游轮界的主力军。坦达号体型中等,主要往返于香港和东南亚之间。一九三七年初,潘濂以学徒侍应生的身份,登上了坦达号。

当时的游轮侍应生一职,尤其是在大型游轮上工作的侍应生,统一遵循英国制定的标准。侍应生分为四个等级:学徒侍应生,三等侍应生,二等侍应生和一等侍应生。不同侍应生的工作年限、技能地位和待遇都不一样。学徒侍应生的见习期只有六个月,而且在六个月后,如果没有成为正式侍应生,实习经历还不能算入下一份工作中。因而,对于当时这一挤破头的岗位,工作压力很大。

潘濂坚韧不拔的性格第一次展现了出来。他面临的第一个巨大考验,就是语言问题。坦达号邮轮上,以西方乘客为主,掌握英语是所有服务人员的基本技能。刚刚进入实习期的潘濂,却说着一口海南话。一九三七年三月,潘濂开始在工作之余自学英语,在工作之中不断请教同事。良好的性格和出色的交际能力,为他赢得了不少理解和同情,坚韧的性格和刻苦的学习,为他带来了不少助益:同事们喜欢他,也愿意帮助他。半年后,他已经能进行一些最基本的交流,应付工作没有问题了。

除了语言问题,坦达号的培养制度也非常严格。所有见习侍应生必须学习大量课程,包括形态、礼仪、面部表情,以及大量本职工作的具体技能,如何与乘客进行目光接触,如何向乘客展示发自内心的笑容,如何预判乘客的需求,以及如何端茶送水,收拾刀叉,等等。环境的压力和性格的坚韧,让潘濂很快在众多见习生中脱颖而出。一九三七年年底,他成为坦达号的正式三等侍应生。随后的两年内,他的表现日益出众,赢得了同事和上级的广泛好评,一九三九年八月,他离开坦达号,被调往英国贝洛蒙号上工作,并升级为二等侍应生。

一九三九年九月一日,是人类历史上的黑暗之日。纳粹德国在德国和波兰边境,自导自演了一场荒唐的剧目。几十名德国士兵身着波兰军装,射击德国士兵,并在次日被铺天盖地的广播大肆宣扬。德国的宣传机构无耻地叫嚣着:忘恩负义的波兰人终于对我们发动进攻了,我们无可奈何,只有拿起手中的武器坚决反击。第二次世界大战打响了。

九月二日,懦弱的英国首相张伯伦无聊地向希特勒和他的德国发出最后通牒:如果德军在九月三日零点没有将部队撤出波兰,英国就会向德国宣战。这个可笑的大个子当然不可能得到他想要的,但他连最后一点尊严也拱手让了出去,希特勒都这么做了,还怕威胁吗?英国向德国宣战后,按照英国法律,国内的和正在国外以及公海上的一切军用、特种和民用船只,一律默认处于被征用状态。如果国家没有命令,一部分民用船只依然能够在指定海域中航行,国家一旦下令征用,这些船只必须立即无条件服从一切改装任务和征用任务。

潘濂所在的贝洛蒙号于一九三九年年底被征用。此前主要负责运送乘客的贝洛蒙号,如今要往返于欧洲和美洲之间,执行战时运输任务,潘濂继续在船上服务。一九四二年以前,贝洛蒙号主要负责从北美洲和南美洲运送各种物资到欧洲,支援欧洲战场。这些物资包括但不限于衣物和粮食。在当时的海上交战公约中,执行贝洛蒙号这种任务的舰船,是被禁止攻击的。一方面是因为这类船只上往往载有许多无辜的平民,但主要还是因为纳粹德国在海战中的相对劣势,让他们没有实力肆无忌惮地发动攻击。但这一切,在德国占领法国后渐渐发生了变化。

德国占领法国后,将法国西海岸和比斯开湾等优良海港进行改造,取代德国稀少和蹩脚的劣质港口,从此,德国有了大量优良的军用入海口,终于可以在海战上与英国一决高下。英国的海战力量在之前始终无敌于世界,但潜水艇的发展和普及,让纳粹德国觅得了先机。他们抓住英国人在海军战略思想上的保守思想,大力发展英国人没有真正予以重视的潜艇战略,制造了大量U型潜艇。仅仅一九四二年,纳粹潜艇就击沉了四百一十七艘盟军各类舰船,给英国和其它盟国海军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一九四二年前后,纳粹潜艇的高光时期。这些潜艇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大西洋的一切角落。当时人们笑称:哪里有海,哪里就有德国人的潜艇,当你以为一切风平浪静时,它们正在海面之下得意地盯着你。而潘濂所在的贝洛蒙号,最终也没有逃过被纳粹潜艇猎杀的命运。一九四二年十一月二十三日下午十四点,贝洛蒙号被纳粹德国U-172潜艇的两枚鱼雷击中,船身犹如深埋于地下的超级火药桶一样,瞬间火光滔天。这两枚鱼雷,一枚命中船体前舷,一枚命中船体正中,正是第二枚葬送了贝洛蒙号。

当时的商船和民用船只,由于要经常面临这种突发危险,都在船上增添了救生物资,更多的救生艇和救生食物被放置在船上。但贝洛蒙号遭受的是毁灭性的打击,当整艘船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化为灰烬时,解开救生艇,坐进救生船,只是幻想。现实却是大部分船员在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已经被烈火吞噬了,一部分侥幸存活的船员,不是死于后续的爆炸和烈火,就是被迫跳海。在波涛汹涌的大西洋中,在没有物资的情况下,跳海意味着什么,无需多言了。因此,根据当时的海上交战公约,敌军有义务救援俘虏和伤员,但许多纳粹海军没有执行这条公约,而是任其自生自灭。

在贝洛蒙号上的五十五位船员中,潘濂是极其幸运的一位。船体的爆炸没有波及到潘濂,他被困在船舱内,随着贝洛蒙号下沉。在船下沉的过程中,他艰难地打开船舱,在曲折复杂的船体内寻找逃生之路,最后成功冲出船舱。此时,贝洛蒙号即将没入海中,潘濂使尽浑身气力,拼命游离船体,以避开下沉漩涡。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逃生和挣扎,他暂时摆脱了危险。可接踵而至的是绝望:一望无际的大洋,深不可测的恐惧,没有好友,没有同伴,只有海面上漂浮的无数杂物,和贝洛蒙号的最后遗产。

但潘濂的坚韧不拔和永不言弃,再次拯救了他。在踩水的过程中,他镇定了情绪,仔细观察了周围的情况,希望能够找到一块木板,或者任何足以支撑他体重的漂浮物,以避免长期泡在水中导致的体力和体温下降。幸运的是,他找到了贝洛蒙号上的救生木筏:回字形的木筏中央,有一个正方形缺口,用来固定帆。木筏四周的栏杆已经残破不堪,但两个箱子没有损坏。潘濂爬上木筏,打开箱子,里面的东西让他重新燃起信心:一百四十升淡水,各类罐头、饼干、巧克力,甚至还有小刀、信号枪、信号弹、手电筒和航海图,这些都是贝洛蒙号之前准备的救生物资。

此时潘濂解决了两个大问题,又迎来了两个新问题。他找到了救生筏,找到了水和食物,这让他的性命安危暂时得到了保障。然而,几个小时后就会入夜,夜里的海面环境让他担忧,同时,航行方向问题也让他有些苦恼,在贝洛蒙号从事了几年服务工作的潘濂,对于航海却是个新手:他要前往何方?距离陆地多远?食物和水是否足够维持他的行程?怎么利用洋流规划航线?一系列问题同时砸向潘濂,让他有些慌张。

潘濂担忧的第一个问题,没有发生。入夜之后,洋面风平浪静,这意味着随后的一段时间内,除了特殊天气,洋面不会波涛汹涌。但第二个问题,让潘濂伤透了脑筋。他不得不痛苦地发现,自己要在这种艰难的局面下,像一个学生一样,自学一些基本的航海知识。第二天,潘濂检查了食物和水的储量后,大致确定了每日饮食分配。他发现淡水存量不足以长时间维持后,就立刻开始自制蒸馏装置。他将一个塑料瓶的淡水饮用完后,用小刀将瓶子一切两半,又把用来装航海图的防水塑料膜轻轻地平铺在塑料瓶上,在中央放一个硬物,让塑料膜略微下垂,利用蒸馏原理和白天偶尔的雨水,收集淡水。

之后,潘濂开始学习看航海图,经过一番摸索后,他发现自己的处境可能比预想的还要糟糕:当时自己大约位于南美洲亚马孙河河口以东七百五十公里处。这个距离,意味着他需要拿出巨大的勇气和毅力,在大西洋上漂流很长时间。从后来发生的事情看,潘濂的毅力和勇气都是匪夷所思的。从十一月二十三日遇险后,潘濂掌握着救生筏的航行方向,一直朝着南美洲驶去。食物快吃完后,他利用木筏上的物品制作了简易鱼竿,又用手电筒中的金属丝制作了鱼钩,钓鱼维持生命。后来,鱼竿不小心被冲走,蒸馏水也无法满足他的饮水需求,身陷绝境的潘濂不得不去捕捉那些偶然被海水溅湿翅膀的海鸟,并且靠着喝鸟血续命。

在孤独漂流的过程中,潘濂也偶然遇见了其它船只,但是这些船只要么就是距离自己太远,没有发现自己发射的信号弹,要么就是见死不救。在漂流中,潘濂亲眼见到纳粹潜艇漂浮在海面上,艇员射击海鸥,但这些人没有救他,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大洋上独自漂流。潘濂的漂流经历是一个奇迹,他在大西洋上独自漂流了133天后,终于漂到了巴西海岸,被渔民救了下来。此时的潘濂,满脸胡子,身体极为虚弱,早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一九四三年四月末,他被带往巴西帕拉州的贝伦,在医院里治疗了四个星期。住院期间,当地人帮助他联系上了英国领事馆后,他才得知,贝洛蒙号的五十五位船员中,只有十一位存活,他是第十二位。

了解了潘濂的传奇经历后,英国人十分钦佩,他们为潘濂巨大的勇气和超凡的毅力所折服,并在英国进行了相当大规模的宣传,同时号召人民拿出潘濂的勇气来,投入战斗,对抗敌人。接踵而来的,就是一系列荣誉。英国国王乔治六世,授予潘濂大英帝国勋章,表彰他的超凡表现。后来,潘濂在美国也有了一定的影响力。当时,移民美国正在形成浪潮,潘濂也有这个想法。为了满足他的心愿,美国参议员华伦·马格努森倾尽全力帮助潘濂,游说国会,为潘濂争取通过了一个特别法案,让潘濂踏上了美国国土。

不久后,潘濂获得了美国国籍。一九五二年,他还收获了自己的幸福婚姻,娶了一位洋人妻子,一位美丽的美国女性,两人在婚后育有四名子女。这一年,潘濂三十四岁,之后,他一直生活和工作在美国。上世纪八十年代,在阔别了家人四十多年后,潘濂带着他的美国妻子回到中国,返回当年他习武的故乡,看望亲人。一九八三年,潘濂在一艘美国游轮上,正式退休。在极为富有仪式感和纪念意义的退休仪式上,他穿上了游轮侍应生领班的工作装,向年轻的自己发出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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