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 | 水月庵里写春秋（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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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的元旦正好是星期日。雪下了两天之后，停了，但天却很冷，地面的泥都被冻成了泥丝直直地立着。目前的天气正应了那句俗语：下雪不冷消雪冷。风吹在身上直刺骨头，浑身打颤。我坐在书桌前批改作业，脚趾头很痛，就使劲跺脚以取暖。

这样还是很冷，我就拿出去年用过今年还没用的火钵来用，这个所谓的火钵，其实是我在缸窑厂边拣来的有裂缝的钵头，我用它来装炭火取暖非常合适。

正巧许显明走过来，他说：“你是嫩生的。”意思这个天气就生起火来，说我阳气不足，这么怕冷。

我说：“我本来就比较怕冷。”

这也许与我的先天条件有关吧。我生于1961年10月，那个时候，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父母的营养不足，尤其是母亲的营养直接导致我身体虚弱的状况。但这个观点也说不通，我村里与我同年的人很多，他们有些也不怕冷，同年人也常常说我嫩生的。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知道我母亲是比较怕冷的，也许是我母亲遗传给我的基因罢了。

可有的年轻人偏偏要打肿脸充胖子，脸上冻得铁青了，嘴唇冻得墨紫了，还不肯多穿衣服，宁可站着格格发抖而苦熬着。这是典型的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人。我可不愿那样子，我想做人一定不要做假，实事求是最好！

中午的太阳把雪映得睁不开眼。我把往日的旧报纸剪辑整理后，把剪余留下来的一些纸片纸屑集成一堆，拿着火柴在门前烧了起来。火苗蓝蓝的，风儿一吹，便飞了起来，有的还飞得很高。如果是坟前烧纸的话，按照农村里的说法纸灰飞得高，说明祖宗很高兴。但我烧的是报纸，不是烧给祖宗的钱，所以与祖宗的说法无关。

“陆老师——”声音是那么的熟悉而亲切，我抬头一看，原来是许国洪来了。他是1983年下半年考入东阳中学的。半年未见，他长高了，脸上还长了一些痱子，左胸佩着一枚“东阳中学”的校徽，正站在我在焚烧的火堆旁。

“呦！国洪，这么难得呀！”我赶忙站起来，搓了搓手，对他说：“到屋里坐吧，外面风大。”

我和他一同进了房内，我给他倒了一杯开水递给他。接着，我们便攀谈了起来。

他说，目前学习很紧张，他成绩处于中等，特别是物理和英语感到有些困难。末了，他问我“考文科好还是考理科好？”。

我说：“现在不要去考虑这个问题，早得很哩，还有两年半时间呢！”

他说：“同学中已经有这样的议论了，不能不有所影响。”

这也是真的，环境造就人嘛。西斜的太阳透进窗来，正好照在他的身上，光亮却苍白无力。室外苦楝树枝上，两只麻雀在瑟缩着脑袋，吱吱地叫着，屋檐上被融化的雪水往下滴，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青年人有些压力是好事，紧张总比宽松好。”我翻着一本书对他说，“你家比较困难，读书才有可能改变你的命运，所以你一定要用功读书。”

他点了点头，表示很同意我的观点。我又说：“在求学的时候，不要跟人家比享受。艰苦是生命的磨刀石，越磨，生命越坚强。穷人家的孩子，吃得起苦，学习要走在前面。我们只能与人家比成绩，而且学习成绩好了，也可以弥补物质方面的不足。这一点，我是深有体会的。”

他好像很激动，脸上露出虔诚的态度，但没说一句话。是啊，一个青年人，若能有正确的思想支配着他，就会如虎添翼，有使不完的精神力量。一个人如果他树立了崇高的理想，他就会有用之不竭取之不完的精神源泉。理想是人生的内驱力！

他还给我带来了一些红糖，装在塑料袋里的，我深表谢意。许国洪还跟我说，他妈叫我去他家吃晚饭。

我先推辞。他说，他妈说过的，一定要把我请到的。我见他这样诚意，反正我也只有一个人，也省得去食堂里烧了，就同意了。

我俩行走在原野的雪地上，身后留下了我们的串串脚印。这情景，我禁不住想起了一首由王洁实、谢莉斯演唱的台湾校园歌曲《脚印》：

洁白的雪花飞满天

白雪铺盖着我的校园

漫步走在这小路上，

脚印留了一串串

有的直有的弯

有的深啊有的浅朋友啊想想看

道路该怎样走

洁白如雪的大地上

该怎样留下

留下脚印一串串。

……

是啊，我们走的虽然是雪路，但也蕴含着人生之路的哲理。

我们还没有到他家的时候，烤麦角的香味已经溢出屋外，他家今晚请我吃烤麦角，这在农村里，已经是一种招待客人的美食了。

我走进他家，国洪妈正在灶台上烤麦角。旁边的碗里已经盛了一些焦黄没有油水的麦角了。

许国洪说：“妈，陆老师来了。”

他妈说：“呵，来了，请坐，种田农家肮里肮脏的，不像样，不要嫌嗔哦。”他妈继续说：“我家国洪全靠你们，他总是说你好，说你在中考的时候给了他伍元钱，他在我面前讲了好多次。”

他妈一边说一边烤着麦角，一会儿，她往锅里洒了一点水，水立即变成了汤气直往上冒，房子里顿时氤氲在雾气之中，昏黄的电灯好像蒙上一层毛玻璃。

我接过他妈的话说：“我家也是种田农家，房子也很挤的。你家国洪是很懂事的，读书也很用功，这是你家的福气，也是他自己的福气。”

他妈用筷子勾了一些猪油涂在麦角上，翻过来再烤一下，就盛出来放在一个碗里，由国洪端到了我的面前。我发现，他们自己吃的麦角先我之前就已经烤好了，麦角是干痞痞的，没加猪油。国洪有一个姐姐正在读高中，一个种田人家，两个人在读高中，还有两个妹妹在读初中和小学，负担之重可想而知！

我津津有味地吃着麦角，很美味！但心里却不平静。他的家与我的家太相似了，所以我有一种特别的亲近感。我这人有个脾气，不知道是坏脾气还是好脾气，即对穷苦人家比较看得起，而对那些富人家我宁可敬而远之。我想：如果许国洪家是有权有势的土豪人家，这饭我是肯定不会来吃的！

末了，他妈说：“这锅还很油，留着明天炒菜吧。”穷苦人家，连烤过麦角的油锅都舍不得洗掉，自己吃的麦角不加猪油，而招待我的麦角却加上猪油。他妈的这个举动，虽然细微，但我却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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