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夕照深秋雨(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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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两鬓发白的岐王,王维心底,有一份懂得的悲凉。
他明白,苍老的不只是岐王的容颜,更是岐王的心境。
曾经的岐王,剑眉朗目,潇洒倜傥。他那炯炯有神的双眸,透着对人生的美好期许和憧憬。
可如今呢?他目光暗淡,面容憔悴,就连说话的声音,也不似原先那般洪亮有力了。言辞间,隐隐透着失魂落魄、黯然神伤。
岐王请王维落座,命人奉上好茶。王维轻啜一口,果然芬香四溢,是上等好茶。
岐王也喝了一口,润了润喉,缓缓说道:“摩诘,一千多年前,在古老的印度王国,29岁的乔达摩·悉达多太子为摆脱生老病死轮回之苦,抛弃所有富贵荣华,缁衣芒鞋走遍天下,只为苦求生死奥义,却终不可得。六年后,他衣衫褴褛、精疲力竭,在一棵菩提树下静坐冥思7天7夜,终于在某个天将拂晓、启明星升的时刻,大彻大悟,终成佛陀。自瑾儿离世以来,我一直在想,何谓生?何谓死?深陷其中,无法释怀。”
哀莫大于心死。岐王貌似平静地说着,不悲,不愤,不忧,不惧。但这表面的平静背后,其实隐藏着深深的哀伤和心痛。
“王爷,家母一生信佛,摩诘也从小跟随母亲诵读佛经。自有记忆以来,我也一直在想三件事: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可是,知道今天,我也从未参透。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法真正参透。”
岐王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起身,踱到窗前。望着窗外廊檐下的一对燕子,喃喃自语:“生我之前谁是我?死我之后我是谁?摩诘,你说,'我’究竟是谁?'我’真的存在吗?”
“王爷,佛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或许世间一切具象,都只是幻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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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儿是在我怀中去世的,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受尽折磨,却无能为力。昨天还是一个那样鲜活的生命,转眼之间,却已阴阳两隔。佛祖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生命无常,世人愚钝,却常以为曾经拥有的,可以永恒。”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我们从出生那刻起,就不得不经历生的疼痛、老的哀伤、病的愁苦、死的悲恸……或许,人生八苦,是我们生而为人必须承受的代价吧。”王维拿起岐王座椅上的斗篷,走到岐王身边,替他轻轻披上,继续说:“王爷,其实,郡王并不曾离您远去,他就在您的心里,长长久久地陪伴着您。请王爷为了郡王,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岐王转身,久久看着王维,动情地说:“摩诘,你我虽无血缘之亲,却早已情同手足。有你在我身边,陪我说说话,我心里好受多了。”
“王爷,我比您小十二岁,我们前世有缘,今生才得以重逢。在我心里,也早已将您视为兄长。如若不弃,我就留下来多叨扰王爷几日,不知可好?”
“谢谢你,摩诘。”
廊檐下的燕巢里,不时传来几声小燕子的呢喃声。母燕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觅食。王爷的目光,随着母燕飘出很远、很远……
或许,这一刻,他又想起了逝去的瑾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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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王维和岐王探讨着人生大限时,璎珞的母亲正期盼着新生命的快快到来。
“璎珞,你比先前瘦了,在济州过得惯吗?”看到女儿归来,崔老爷和崔夫人自然喜不自禁。崔夫人摩挲着璎珞的手,看了又看,瞧了又瞧。
“爹,娘,济州虽然偏远了一点,但民风淳朴,街坊邻居很是和善。半年下来,女儿已经喜欢上济州了。”
“璎珞,摩诘在济州府里还顺心吧?我常想着,以摩诘之才,在济州担任司仓参军,着实是委屈他的。”都说女婿是半子,崔老爷对王维,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爹,娘,这半年多来,摩诘寄情山水,安身立命于山水之间,泰然自若,怡然自得,请爹娘不必为他担心。倒是兴宗,春闱在即,不知他今年考运如何?保佑他此番金榜题名,凯旋归来。”说着,璎珞俏皮地双掌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兴宗这个孩子,年纪不大,却常有出世隐居之意。他说平生最佩服之人,就是摩诘。等春闱结束,让摩诘和他好好聊聊。”崔老爷看着眼前的璎珞,想着远在华州的王维和赴京赶考的兴宗,欣慰地笑了。
陪爹娘用过晚膳,璎珞回到了自己的闺房。正对镜卸妆时,母亲轻叩房门,走了进来。
“娘,您来了。”璎珞忙起身迎了过去,扶着母亲的手,在床沿坐下。
“娘想你,睡不着,咱们娘俩好好说说话。”
“娘,我很久没有为您捶腿了。您坐着,我这就为您捶捶。”说着,璎珞半蹲下身子,轻握双拳,在母亲双腿上轻轻敲打起来。
“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你这一回来,娘心里啊,真是要有多高兴就有多高兴。”崔夫人抚摸着璎珞的一头秀发,满目慈爱。
“娘,只可惜济州离家里实在远了点。不然,我就可以三天两头往家跑,陪您和爹说说话了。”璎珞笑意盈盈,在娘面前,一如小女孩般俏皮可爱。
“璎珞呀,有句话,娘不知当问不当问?”崔夫人握住璎珞的手,拉她起身,坐在自己身边。
“娘,您想问啥呀?璎珞洗耳恭听。”在娘面前,璎珞总是喜欢撒撒娇。
“璎珞,你和摩诘九月初九成亲,如今已是三月初三,刚好半年了。可是,你的肚子……”崔夫人指了指璎珞的小腹,悄声问。
“哎呀,娘,您怎么问这个呀?”璎珞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
“你这孩子,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对女人来说,怀胎生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莫非你和摩诘,不想要孩子?”
“娘,您想到哪里去啦。我和摩诘,都很喜欢孩子。特别是摩诘,看到街坊邻居家的小孩,喜欢得不得了,一有空就去抱来家里,逗她们玩呢。摩诘还说,最好生个女儿,他要亲自教她琴棋书画……”
一聊起王维,璎珞脸上就散发着一种甜蜜的光芒,那是只有沐浴在爱情中的女人才特有的光芒。
看到女儿和女婿感情如此身后,崔夫人心中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对璎珞说:“璎珞,这女人怀孕呢,一半是缘分,一半也和身子有关。你这身子骨有点单薄,趁这几天回家,娘一定给你弄点好吃的。把你养得白白胖胖了,再让摩诘带你回济州。”
“娘……”璎珞一阵娇羞,将脸埋在娘的肩头。心里,却是美滋滋的甜蜜。
这份甜蜜,既来自王维对她情比金坚的爱,又来自父母对她无微不至的爱。
“能被这么多人爱着、疼着、照顾着,这一生,夫复何求?”璎珞甜甜地笑着,期待着王维早日来定州接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