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怀念他 | 他用生命打造了一座学术丰碑

清明,怀念故人。
于淑健教授是凤凰社的作者,一位勤勉的学者。由于积劳成疾,2020年10月他不幸离世。
他曾在本社出版《敦煌本古佚与疑伪经校注——以〈大正藏〉第八十五册为中心》,一部耗费了17年心血的著作。
今日,特别刊发黄征教授纪念于淑健教授文章。
我们从未忘却,也将永远怀念。
文 / 黄征
南京师范大学教授
前几天翻到了《敦煌本古佚与疑伪经校注》,精装八册,蔚为壮观。虽然书的著者栏里也署了我的姓名,不过我知道这是我因缘而附骥得名,我本人毫无贡献可言。有鉴于此,我在点评这部书的时候,是完全只把它看作与我无关的书,是以客观的眼光来看的。
《敦煌本古佚与疑伪经校注——以〈大正藏〉第八十五册为中心》的出版,经历了不少曲折。毕竟四百万字的书稿,作者无力提供出版资助,哪家出版社愿意做亏本生意呢!幸亏江苏凤凰出版社不以有无出版资助为前提就接受了这部书稿,当然令人欣慰的是后来又获得了国家重点出版资助,使得出版社与作者双方皆大欢喜。责任编辑郭馨馨为了师兄的大著出版,从内容编辑、版式设计到纸张选择,都倾心竭力,做得非常完美。如今我手拿一翻,整册的每一页都轻松舒展开来,这是很不容易的。有的书你翻开一放它就自己合拢了,还有的“毛边书”效果都出来了,读者会很不舒服。
这部书是我的博士毕业生于淑健教授点灯熬油费尽心力耗时十七年精心打造的大著,他甚至为了精益求精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所以可以目之为“用生命打造的丰碑”。这既令人赞叹,又令人感伤。自古就有投炉铸剑,刺血写经,割肉贸鸽,舍身饲虎,勇敢而又悲壮。有太多的学者,为了追求至高无上的学术境界,为了追求真理,直指菩提,呕心沥血,积劳成疾,英年早逝。这不禁使我想起了我的导师郭在贻先生,也使我想起了我的朋友辛嶋静志,他们都走得太早。如今,我不得不面对自己学生的不幸去世。据了解,他是心梗突发,溘然辞世。他在2019年的时候,有一天忽然提着两瓶今世缘来玄武湖畔见我,我以为要和我一醉方休。可是他滴酒未沾。我问他为何只劝我饮酒,而自己不喝,他回答说,他耳鸣,不能喝酒了。现在回想起来,他那时候已经病得不轻。可是他仍然一刻不停地在做着著述校对工作。他不仅要把这部书做得尽善尽美,还同时承担着浙江大学的合作课题,任务之重,旁人往往难于知晓。
人终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于淑健为了学术而死,为了求真务实而死,为了佛学昌明而死,死得其所,其意义不啻于西天取经,翻译佛典,也自觉不自觉地践行了一次雪山修道。这正如他2017年7月16日在《敦煌本古佚与疑伪经校注》的《后记》中所表白的心迹那样:“完成《大正藏》中敦煌古佚和疑伪经的校理工作,也许是冥冥之中与佛有缘,是领着全家人进行的一次时间漫长的修行,但愿是在追求究竟圆满的人生过程中迈出的一步吧。”
虽说这部书我毫无贡献可言,不过由于从2000年起我就为于淑健设计了这个题目,而且一直也收存他陆续发来的书稿,偶然提一点看法,所以也可以说有那么一点点关系。我在于淑健《敦煌佛典语词和俗字研究》一书的序言曾经说过:“于淑健从2000年起随我读研,前后六年,一直做着同一个专题——《大正大藏经》第八十五卷(又称“敦煌卷”)的校勘整理。这是我建议做的一个题目,我希望他能够在此目标文献基础上完成学位论文,同时与我合作完成全卷的点校,将来一起署名出本书。他完成了他的两个学位论文,也完成了点校工作的大部分,成绩非常显著。在获得博士学位之后,于淑健希望再做个博士后研究,于是我尝试推荐给我的师兄张涌泉教授,张师兄欣然接受了他。从那之后,于淑健的学习与研究更加接近'浙派’的特点。什么是训诂学、汉语史研究上的'浙派’?我觉得历代汉语史料中的俗字、俗音、俗语词的考释研究就是典型的训诂学、汉语史研究上'浙派’的特点。虽然身在浙江或出自浙江的训诂学、汉语史研究方面的专家学者,除了俗字、俗音、俗语词的研究,也有不少其它方面的研究,而且也成果不少,但是要放在全国范围来看,要能显示自己的特色,那么我敢说浙江学者在俗字、俗音、俗语词研究方面的特色是最鲜明的。
在《敦煌本古佚与疑伪经校注》的序言中,我也对于淑健作了评介:“……我给于淑健出的题目是:《大正藏》第八十五册校录整理。这个题目包含两项内容:一、以此为资料基础,完成一篇研究性的毕业论文;二、校录整理全部文字,加上标点和校注,将来我们合作出版一本书。十七年过去了,硕士论文完成了,博士论文完成了,甚至他在浙大的博士后也出站了,专著也出版了,教授也当上了,现在总算到达了终极目标——《〈大正藏〉第八十五册校注》的出版。我当初的一句话,于淑健用了十七年去践行。我们在玄武湖最近一次聚会时,于淑健感慨地说,如果当时知道这个任务那么艰难,真不知道敢不敢接。真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者无畏。事实上许多事情都是在无知无畏情况下做成的,过于处心积虑,往往积久淹年而不能成。我自己就是,好几部书都还是半成品。所以我经常对学生说,做学问既要有小聪明,又要有大智慧。小聪明,就是智商较高,时常会有灵感。如今智商最高的都去挣钱了,或者出国深造拜拜了,不像清代最聪明的人是做小学的人。所以我们带的学生能够有中等智力的就是最好不过的了。太笨的人做不了文史考证功夫。大智慧,就是目标选定之后,板凳甘坐十年冷,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勇猛精进,锲而不舍,直指云端。于淑健可以说是既有小聪明,又有大智慧,所以能有今日之成就。”
这部书的重要意义,《绪论》已经讲得很清楚。
《大正藏》的重要价值,现在是学界共知的。记得2000年的时候,台湾白云山的一位出家人来访,问我为什么偏偏看重《大正藏》?我回答说《大正藏》收录内容超越前代各种《大藏经》版本,尤其是收录了敦煌西域出土的大量古佚佛教经籍,而且是唯一全套录入计算机《大藏经》,所有佛学、古典文献学和汉语史研究者全都在使用《大正藏》电子版。
斯1371号《佛母经》
《大正藏》第八十五册是敦煌西域出土古佚佛典的专册,与其它各册相对独立,没有标点,校勘简单,错漏疏误,在所难免。有鉴于此,做一本校勘精良并且适当加注的《大正藏》第八十五册标点本具有重要的学术研究意义。
此外,找准一批有价值、有分量而相对独立的研究文献,从微观入手,逐字逐句对校原卷真迹,这是我们进入敦煌文献研究的最快途径,能够沿此途径不断前进,就一定会有所收获,不仅写出论著,还在研究手段、研究方法上进入一种模式,是初学者快速进入高难度学术研究而不至于浮于表面。事实证明,凡是沿此途径前进者,都取得了不俗的成就,而且永久立于不败之地。就我指导过的研究生而言,沈澍农、赵红、赵鑫晔、刘显、周慧等,都是应用了这个模式而取得了成绩。因此,《大正藏》第八十五册的校录整理与研究,是培养实事求是型文史考证研究者的一种成功模式,值得肯定与推广。
说起来我与于淑健,还有一些有趣的共同之处:我们都是苏北老乡,我淮阴,他涟水;我们都在中学当过语文教师,最熟悉的是那些古文选篇;我们都是蹉跎多年之后才考研读书,奋力追赶,终有所成;我们攻读的都是中国古典文献学、汉语史,最终落脚在敦煌学;我们的主要著作都是在评上了教授之后才出版。
左:于淑健  右:黄征(2006年南师大文学院博士论文答辩会)

于淑健(1965-2020),文学博士,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暨中国训诂学研究会会员,江苏经贸职业技术学院教授,致力于佛教文献的整理及汉语文字学、敦煌学研究。近年来,先后在《古汉语研究》、《南京师大学报》、《敦煌研究》、《文献》、《语言研究》、《中山大学学报》(社科版)、《宗教学研究》、《新疆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等期刊上发表论文近30 篇,主持中国博士后基金会面上基金一等资助项目、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教育部人文社科规划基金项目、江苏省教育厅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各一项,先后参与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敦煌大字典》、教育部人文社科重大项目《敦煌文献语言大典》及国家新闻出版重大科技工程“中华字库”子项目的课题研究。曾获教育部全国高校古委会所颁中国古文献学奖学金博士生三等奖、“江苏省语言学会首届青年学者优秀论文奖”二等奖等。2008年,入选江苏省高校“青蓝工程”中青年学术带头人;2014年,近40万字的专著《敦煌佛典语词和俗字研究——以敦煌古佚和疑伪经为中心》获江苏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三等奖。2017年5月,历时十七年所完成的400余万字书稿《敦煌本古佚和疑伪经校注——以〈大正藏〉第八十五册为中心》获国家古籍整理出版专项经费重点资助。

组稿:郭馨馨
排版:小孟
统筹:凤凰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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