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评论. 作家访谈3 威廉·斯泰伦
《巴黎评论》:你觉得一天中的哪个时段最适合写作?斯泰伦:下午。我喜欢磨蹭到深夜,小酌几杯喝得微醉,延宕到很晚再睡觉。我多么渴望破了这个习惯,可是却无计可施。午后是我唯一可支配的时间,我试图在宿醉状态下将这段时光利用到极致。《巴黎评论》:你喜欢做笔记吗?斯泰伦:感觉没有这个必要。我曾尝试过做点儿笔记,但最终没有什么价值,因为我从不采用自己记下的那些素材。
我想,要不要做笔记完全因人而异。《巴黎评论》:你觉得写东西的时候一定要离群索居吗?斯泰伦:我在完全与世隔绝的状态下很难写出东西来。我认为在南太平洋的某个小岛或者缅因州的森林中,想写出东西会相当之难。我喜欢大家待在一起寻开心的氛围,各色人等围绕在四周。当然,实际动笔写的时候则要求在绝对安静的私密环境中,甚至连音乐都不能听到,两幢大楼之外某个婴儿的啼哭声都有可能让我烦躁不安。
《巴黎评论》:你自己的情绪状态会影响创作吗?斯泰伦:我想,跟芸芸众生一样,在大多数时候,我的情感活动都处于混乱不堪状态。在思绪相对明澈宁静的时候,我会写得更好。不过,也很难说。如果作家们非要等绝对清澈宁静的难得心态出现时才动笔,能写出来的东西恐怕寥寥无几。事实上,我觉得自己在写作的时候最开心、最宁静,可我却未能充分利用这一点,所以,我想这就是最终的答案。我感觉写作的时候是自己唯一完全镇定自若的时刻,哪怕写得多么地不顺畅。
对于那些永远恐惧着莫可名状的威胁的人,比如很多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以及那些总是坐立不安、神荡思摇的人而言,写作可谓是一种极佳的治疗方式。另外,我发现,在不写作的时候,我很容易会患上神经质的抽搐症和臆想症。写作能够极大地缓解这些症状。我对变化的拒斥要比绝大多数人强烈得多。我讨厌旅行,喜欢待着不动。我第一次到巴黎时,心里一个劲地想着回家,回到那条古老的詹姆斯河边。那时,我渴望有朝一日能继承一个花生种植园。我多想回到家乡,种种花生,当一个货真价实的南方威士忌老爷。《巴黎评论》:人们经常把你的小说跟南方文学流派相提并论。你认为评论家这样做有道理吗?
斯泰伦:坦率地说,没有。我并不觉得自己属于南方文学流派,无论这个概念的所指是什么。《在黑暗中躺下》全部或者说主要背景固然设置在南方,然而,说真的,我并不在乎自己是否写到了南方。这部小说中只有一部分东西具有南方的特质。我经常写某些反复出现的主题——比如黑人,让其贯穿全书。然而,我总是认为自己笔下的人物待在任何地方都会按照那个样子行动。例如,那个叫佩顿的女孩不见得就非要是弗吉尼亚人。无论她是哪里来的人,都会冲动地从某个窗户一跃而起跳下楼去。评论家们总是喜欢把作家和'流派'牵连在一起,如果不把作家跟各种流派挂上钩,评论家们好像就活不成了。当一个被他们屈尊称为'别具一格的天才'的人物登场时,很少有评论家指出是什么造就了他的别具一格或者天才,他们只盯着看他的姿态在多大程度上与他们预设的他应该归属的那个流派的思想相符。《巴黎评论》:难道你不觉得大多数所谓'南方小说'中的主人公对事物的反应有很多共同之处吗?
斯泰伦:我不想完全否定自己的南方背景,但我相信,凭单纯的南方本身不会产生具有'共通性'的文学。这种'共通性'主要来自作家的头脑和他个人的精神,而不是来自他的背景。福克纳的显赫声名主要得之于他宏大开阔的视野,并非因为他正好出生于密西西比。你只要翻一期《时报书评》就不难发现,梅森—狄克逊线[1]以南,与优秀作品一道定期生产出的垃圾绝不在少数。但是,我必须承认,南方有其确定的文学传统,这恐怕才是南方文学创作质量相对上乘的原因所在。也许可以这样说,假如福克纳出生于帕萨德纳,大概同样会具备那种共通的精神品质,但他就不大可能写《八月之光》,更有可能在电视行当打工或者为詹姆森牌泳装撰写有着'共通精神'的广告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