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八月瓜 ‖ 窦小四

作者

窦小四

            三 只 八 月 瓜

因为快到中秋了,她想给他买个小礼物。

买什么呢?

就恰好的网上看到了一种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水果,咨询了客服以后,对方告知,这是八月瓜。

于是,她就去查资料,看是否适合他吃。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繁琐也细心的举动,但凡给他买东西,如果是衣物,她都要事先查一下是基础原料是什么,是否健康贴身,如果是吃食,则必定要看一下性质,是寒是温,具备那些营养元素,以及什么口味,她知道,他喜欢吃酸的东西。

他不让她买东西给他,他觉得他收入低,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什么都不缺,你自己吃好穿好。”

可是,她怎么会听他的话呢?她要报恩啊,一辈子的恩。

小时候的她,多么被忽略啊,干活有她,挨打有她,有好吃的,就把她忘了。

后来,她嫁了,然而,依然是,早起有她,干活有她,有好吃的,则都是大姑子的。

“我的妈妈是个好婆婆,我的婆婆是个好妈妈。”对于这句话,她比谁都体味得深刻。

终于在一个大雪之夜,那是一个大年夜,婆婆在一脸严肃地直说了锅里煮着的大骨头是她男人和儿子的,鸡肉是她自己的之后,四周都静悄悄了。

她没有作声,回到了自己的小房子里,他感觉到了尴尬,就关起门,在地上的火炉上,用一只边缘上掉了瓷的黄褐色浅蝶给她等于是烤了三只鸡爪子。

然而,却被婆婆闻到了味道,猛地推开门……

看着那三只掉在地上的半生不熟的鸡爪子,听着婆婆尖利的声音:“滚”她难过得掉下泪水。

他懦弱,不敢声响,在母亲的呵斥下,去了堂屋,和他的母亲、父亲一起享用那专属于大年夜的夜宵了。

大年夜,娘家,是不能去的,她只好独自走出了家门,寒风呼号,沸雪盈天。

她走在路上,她走在冰上,泪水和着她嘴巴里呼出的热气,发梢上结了冰,眼睫毛上结了冰,心里也结了冰。

她比谁都清楚,这是一个打不开的死结,她为什么另眼看待她,是因为她比她的女儿漂亮,她比她的女儿个子高,眼睛大,皮肤白,学历高。

她经常听到她在背后咬牙切齿地骂她:“屁股大,狐狸精。”“脖子白,狐狸精。”

她经常听到她指桑骂槐地教训她的儿子:“坏东西,我把你白养了一回,找回来一个狐狸精。”

最后,她冻僵了,低头看,她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那条结了厚厚的冰雪的河中央,布料的靴子越来越冰凉,寒气从脚底只通向头顶,她感觉她快被冻死了。

她真的觉得她快被冻死了,然而,心底里从童年时候就堆积起来的寒凉,已经在她的心里结成了比她脚底下的河面还厚重的冰雪,她真的,真的,突然十分地渴望起死亡来。

就这样,她不知道在风雪里的冰面上站了多久,突然,她听到一只铃铛响,还未转身,一只小小的黄狗奔跳到了她的脚下,开始用它温热的嘴唇嗅着她冻僵了的双脚了。她其实已经站了很久了,然而,那个家里的人,根本就没有谁来找她。

随着小黄狗的铃铛声而急匆匆走近的,是个男子,他因为深夜父亲突然生病要去找医生,而从这里过到河对岸去,是必经之路。借着大年夜不断开放的烟花,也不远处那几盏路灯微弱的光芒,她看到了她,而他,也看到了她。

他没有问为什么你在这里,他也没有说任何一句多余的话,看着她身上鲜红的外衣,和陌生的面孔,他约略能够猜出,这大概就是邻村谁家才娶的新娘。

他只是脱下了他的长大衣,给她披上,说:“姑娘,回去吧,小事看淡好好活着。谁问大衣,你就说是你路上捡的。“

说完,他只穿着透风的毛衣,走进了依旧的风雪,而她,也真的突然就只在一瞬间收起了泪水,原谅了所有。

后来,后来她时常想,如果不是他,那天晚上,绝望而倔强的她会不会冻死在河面上,亦或,做出什么傻事。

在后来的生活中,不管遇到多大的难事,多痛的经历,她都会因为猛然想起他的话:”小事看淡,好好活着。“从而原谅一切,好好活着,多少年岁月流转,世事斑驳,她就是靠着这句话的开导和鼓励,也是一同藉着那件风雪之夜的大衣给她的一生的温暖,终至于隐忍而坚强地走到了今天,活出了属于自己的精彩。

后来,那一个大年夜之后的后来,她打听到了他,就是隔壁村子里的人,只不过长年在外,最近是因为过年而专程来陪年迈的父母。

她也打听到了他的地址。

十几年过去了,她从来再也没有见过她,她也没有再找过他。

只是,只要逢年过节,她都会默默地邮寄一点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东西给他。谁让他,他这个陌生人,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陌生人,是这小小的前半生里,给了最冷时候的她意想不到的温暖呢?

是啊,眼看着这个举家团圆的中秋节就要到了,她买什么给他呢?

最终,她就选择了这种她从未见过的水果,八月瓜,是三只,他家里有三个人,他的母亲,他,和他的妻子。她想,这种水果应该很好吃吧,不然为什么会那么贵呢?

然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当她报出地址的时候,客服说,因为所给的地址地处偏远,这是容易腐烂的水果,不邮寄。

她向来面软,觉得已经麻烦了人家客服半天了,怎么就能什么都不买呢?

于是,她只好咬着牙把这昂贵的水果邮寄到了自己家里。

谁知道,小儿子在咬了一口这种水果的时候,突然皱起眉头裂开了嘴,说:“这可真是我吃水果生涯里最煎熬的一次啊。“

她不信,她拿过来咬了一口,哎呀,可真不是一般的难吃,还籽多到密密麻麻,十有八九。

她突然笑出声来,幸亏,幸亏这么难吃的东西,他没有吃到嘴里。

作者简介:

窦小四,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流如水!有文学综合集《雪落在马关的村庄》和《无尽的白雪》公开出版发行。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