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瘪
沪语朗读：王震
吃 瘪
作者：周伟新
沪语改写：丁迪蒙
1982年夏天个一个夜快头，我踏了部脚踏车到厂门口，后头开过来一部摩托车拿我撞倒了，我右脚个脚馒头搭仔踝骨马上就红肿起来。
同事侪围上来看了。维修工小王为了防止肇事者逃脱，借开玩笑，拉牢仔伊讲：“朋友，你撞人也勿看看对象，人家个脚本来就有毛病个，现在伤成迭副卖相，勿是瞎子生了红眼病了吗？”
小王拿交警叫来，摩托车拨扣脱了。其他几个同事拿我抬到了第九医院个急诊室，医生诊断，腿伤筋了。
搿天夜里向，右脚个脚馒头刺痛难熬，人还发起了高烧。
第二天，区公安局交警队就要求去处理事故。陪同我个厂领导老魏一到交警队办公室就先讲明：我因伤引发了高烧。
交警分队个姚副队长听了，勿置可否个“哦”了一声。大家三言两语个讲了之后，姚副队长就对事故定调了：肇事者负全责，按照医院个诊断，作伤筋赔偿。
搿个辰光，我再看清爽了肇事者个面孔：皮肤墨黜黑，额骨头搭仔下巴朝前头突出，面孔当中迭块是凹下去个，整只面孔是一只“微型盆地”。后首来去了解，肇事者是个蟹贩子，是上海早期个暴发户。
我看到，伊搭仔姚副队长勒相互传递颇有意味个眼神。
其实，我是脚馒头结节骨骨折。后来导致滑膜炎，肢体活动一多，脚馒头就会得肿起来，每次拿近一寸长个针刺进去，要抽出一小碗个黄浓液体。
我个表姐是二医大教授、九院口腔科个主任医生，经过伊搭院方交涉，院办主任为医院个误诊向我表示歉意，并请骨科主任医生俞昌泰搭我治疗。俞医生讲：我个伤病，由于辰光已经耽搁长了，西医手段有限，建议我去看中医。最后，他关心个问起交通事故个处理，听了我个介绍，俞医生打断了我个闲话，邪气严肃个讲：“搿能介处理有问题个，受伤以后发高烧，肯定骨折了，交警是应该懂个。伤筋搭仔骨折个赔偿金额相差老老大个，你应该去搭伊拉拿道理扳回来。”
于是，厂领导代我向交警队提出，事故要复议。
搿日天，姚副队长进了房间，拿手里个文件往台子浪一掼，态度是邪气个勿耐烦：“伤势误诊是医院个事体，跟阿拉勿搭界个。现在要阿拉重新处理，变来变去个，执法还有严肃性伐？！”
我回敬伊讲:“㑚公安系统变来变去个事体多了，公安部长罗瑞卿文革当中拨打倒，现在勿是平反了？！”
姚听了一记头就搁牢了，然后，伊又恼羞成怒骂一声：“册那！”一拍台子，叫起来：“娘个x！搿种大道理阿拉勿懂个！”讲光伊就抓了几只文件立起来就要走。
“洪根。”肇事者黑凹脸喊牢伊，姚回转身，黑凹脸拿出一根香烟，厾了过去。姚勿以为然，香烟落勒地浪。
黑凹脸快点讲：“中华、中华！”
姚就弯腰，拿香烟拾起来了，伊吹勒几记，囥进上衣袋袋里。
黑凹脸朝牢我“哼”了一声，讲：“我再赔你只x呶！”伊邪气粗暴又老老下作个竖起了中指，讲个辰光，塌鼻头凸出来点了，“盆地”也有眼高起来了。
厂里向个同事听说以后，侪为我抱勿平：医院误诊，交警误判。现在医院认错，侬交警也应该纠错个！
科室里分管生产计划个老蔡劝我：“识时务者为俊杰，侬就吃瘪认输伐。人家是啥地方啊——执法机关哎，高压电线碰勿得个，侬跟伊拉是扳勿过道理来个。”
我谢了老蔡个好意。心里想：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就勿相信了，搿世界上就呒没讲道理个地方了？!反正病休勒屋里，拿起笔写申诉信，分别寄到市委、市府、市人大，以及市公安局去。
勒搿个期间，我反复个考虑、犹豫：要勿要写搿封信呢？
过了一个多号头，分局信访办个两个警察跑到我屋里，哼哼哈哈个慰问了一番，放了几只烟雾弹，算是交差了。
送走两个警察之后，我摸了摸又肿起来了个脚馒头，仰天叹气：搿个就是我最后个结果？平民百姓要讨个公道，就会得有介难伐？！
没办法，只好到医院里去再抽脱一碗黄汤水。
护士拔出针头，看到我有点发戆，就问我：“哪能啦？”
我讲：“想吃脱伊。”
“侬老好白相个！”
“象碗鸡汤嘛。”
“哈哈，哈哈!侬勿要寻开心了。侬已经抽过交关趟积液了，快去寻个好医生看看伐，否则，侬迭只脚馒头要报废脱了呀！”
我自编自演搿只小段子以后，感觉精神振奋起来了，蹬蹬搿只坏脚，咬咬牙齿，横下心来博一记，去做勿想做、但又勿得勿做个事体，终于，我发出了一封邪气重要个信……
十几天以后，区交警队主动联系我，约我谈闲话。搿个已经是第三次碰头了。
姓姚个看上去蛮礼貌个搭老魏、搭我握握手，态度像煞是蛮诚恳个，语调邪气缓慢个讲：“领导已经过问搿桩事体了，阿拉讨论决定，按照医院最后个诊断，搿起交通事故作骨折处理。”
老魏觉着邪气惊奇：“搿是哪能桩事体啊？”伊轻轻叫个问。我搭伊做了只等歇再讲个手势。
黑凹面孔一根接牢一根个吃香烟，低勒头，阴了只脸孔，活脱脱就象只拨踏扁脱个汤婆子！
七天前头，我搭我父亲个老同事、曾经勒一道出生入死个地下党老战友朱叔叔发出了封求助信。
一个礼拜过去了，呒没啥动静。我就请我姆妈登门去拜访。
勒区委办公大楼里，经秘书通报后，朱叔叔三步并两步个走出会议室，相距还有十几步路，就伸出了两只手，亲切个叫我姆妈个小名：“吉娣！”浓缩了刀光剑影年代个血肉情怀、十年浩劫后余生个万千个感慨！两个人手紧紧握勒一道，眼泪水也要出来了。
我姆妈开门见山：“晓得侬老忙个，我是为我儿子个事体来麻烦侬个。”
朱叔叔讲：“侬跟我还客气点啥？搿起交通事故，我已经请秘书调查过了。三天以后一定拨㑚满意个答复。”
……
俗话讲，佛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我总算出了心里向个恶气！当时是感到心情邪气舒畅呀。
但是，回想起来又觉着邪气个悲哀：80年代了，社会公理个推行，已经要由权力来参与、来施以重压了。
像迭能介个样子，正个来讲，是伸张了正义。歪个呢……
附记：在此感谢师兄张世钦，当年，请瑞金医院伤骨科专家李国衡教授，彻底治愈我个疑难病症：滑膜炎。
图片来自网络
吴侬细语吟诗词歌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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