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斜红》四百零一、只奈何

“凌旋!”但觉自己已然踏上奈何桥的余昭仪凄笑一声、嘟囔着,“我这是做得什么痴梦!如今还会有谁人记得宇文凌旋?何况卉繁若要见我如今这鬼样,怕是骂都要骂死了,还能这样唤着?定是我正死着才生出这些妄念来!”

“我这一世啊!”余昭仪又悔又悲又愤,“到终了是至尊判我逆国、父亲剔我出族,胞弟叛我而去、映莲死别不见.......卉繁她们应是记恨得我非常!偏生我还就真是轻贱的,到死了、到临了,不想母亲不想谁的,却还想着她们,想着从前木樨之薮的日子!或者她们是一直真心对我好的,我才放不下、总还想见上一见?”

余昭仪竭力地想睁大了眼睛看看可是真有李卉繁或者旁人之影在侧,然周遭一片黄昏昏、黑沉沉的万物不辩。她像是听见了有脚步声四处追逐而走,又像是再听见了李卉繁正为寻她而唤。

“卉繁在做娘娘啊!她又怎么会来这苦寒之地,又怎么会来寻我?”余昭仪不知在向谁哭诉着,“卉繁是进宫,我也是进宫,可卉繁那脾性,只有欺负人的但不会被人欺负了去,即便是至尊不宠她,她也亏不着,也能自得其乐!哪里又能像我这‘余昭仪’做得竟连猪狗不如!”

她哭出了声,嚎啕了几声却又劝自己要“认命:““莫要想入非非了!她们一个个的一贯惬意,又怎生会来管我这个自讨轻贱之人?好生死就死罢,死了也就罢了!不甘不服留着下一世来报,老天你可得看清了我这世的苦......”

“你这可不就是自作孽,碍老天何事?若我是老天也不帮你!因此莫要想着下世,先把这世重活好了才算个人样!”余昭仪朦胧中似乎看见李卉繁又跟从前似得在这里叉着腰骂她。

“卉繁!”余昭仪又惊又喜地呼喊了一声,旋即又狠啐了自己一口、哭得愈发凄厉,“呸!你个自个儿轻贱自个儿的人,哪里还人会有瞧得上的?!都想好了她们应是再想不起我,何必中要去想着她们?”

“你想与不想我都是来了!我来接你回去!”余昭仪模糊又见李卉繁蹲下了身子,她一矮身又见她边上还站着几人,其中一人--不正是索珠,那个旧日常与映莲一同嬉戏的索珠。

“索珠都来了!映莲怎么不来?她不是先我去了么?好歹我也是她正经主子,倒不知道来接我过奈何桥!可是她也是瞧不上我,还是早托生去了?”余昭仪看着索珠哀哀地笑着,“用的人都是别人家的贴心,我这是活得什么劲儿!一会儿喝了孟婆汤,便是.......”

“啪、啪!”两声,余昭仪但觉脸上火辣辣地就生了疼,她心下一悸,正想去寻陛下可是来了这里,忽然人被摇晃得五脏具颤,有人在她耳畔大呼着,“我千里迢迢奔袭过来可不是为了见你这鬼样!你给我睁大了眼睛好生瞧瞧,这里可不是什么阴间,我也不会同你一起去死!宇文凌旋,你给我清醒些!”

“不是阴间?清醒些?”余昭仪闻见了仿若是前世里记得的香味儿--那一点点荷香、一点点梨香,那四季花掺杂在一起的味道,不正是李卉繁惯用的香?

“你定是阴差扮的,好勾了我去!”她哧哧地笑着,“人家说阴差扮谁都是一模一样,其实你不扮我也跟着你去!”

“娘老子的!”余昭仪听见“李卉繁”咒骂了一声,“当真是成了活鬼了!这爷俩个无有一个好东西!”

“索珠,给她闻那臭得要命的!那个.....”她又吩咐道,“其余人去找些衣裳来,待她清醒了换了就走!”

几息之后,余昭仪便被一阵无法言语的臭味激得魂魄出窍却又倏忽而回。她干呕了几声,涕泪又再横流不止,可缓缓的,她听着声儿不再像是远远地空传而来,眼睛也像是清明了起来。她晃悠悠地抬头去看--只见一黑衣劲装、蛋脸杏眼、柳眉粉唇之人正屏息凝望于她......但余昭仪最终落目之处却是那人道士髻上、斜插着的满翠宝珠花簪,她止不住地要着:“郦心那支宝贝簪子上的东珠比起这个可是不能瞧看......”

“你再给我装疯卖傻的,我就再抽你几回!”这时余昭仪的脸又被人轻拍了几下--那手温、那声气、那调儿.......纵得她一激奋再一愣神,想去看清辨明了却又心怯不真,她索性闭了眼就再不敢睁开,疑心这可只是梦中之梦、还仍是奈何桥前的回想之妄!

忽然她身子一轻一空,被人从两边直直地拉扯了起来:“终于是要去了!阴差来架我了!可见不是卉繁真来了,我痴心妄想罢了!”她闭着眼喃喃道。

“宇文女郎!奴婢可不是什么阴差!奴婢现如今可是昭阳殿的宫令,可不是什么阴差!”

“索、索珠?”余昭仪抖颤颤地问着,“可真是你?不曾哄了我去?”

“奴婢哄女郎又不能吃不能瞧的,因此哄来作甚?”索珠轻轻了掐了余昭仪一把,“女郎可是觉得疼?觉得疼便不是做梦,也不是见鬼!快些睁了眼罢,要知道我家淑媛为了接娘娘回去可是冒了大风险,女郎这里若还是要这样迷迷瞪瞪不知好歹的,奴婢可就是要替淑媛不值!”

“淑媛?卉繁原来封了淑媛.......还是比我这昭仪强!”余昭仪紧抿着双眼,仍是空脱脱地全赖别人扶着,“我该是要.....来日,去信、送了贺礼......”

“娘娘!“索珠嘟着嘴看着神情已然扭曲的李卉繁,“这可怎生是好?若不然敲昏了扛走就是,原来屈大叔他们也说并不能在此耽搁太久,怕是有人变卦!”

“不!”李卉繁黑着脸显然也是不悦,“我得问了清醒的她可是愿意跟我走,莫不要回去了又生事端。”

“她还能不愿意回去?天下还有这样的?”另一个架着余昭仪的婢女惊讶得眼睛都大了几分,“她这都已是没了分量的人、瘦的只剩一把枯骨样,倒跟饿殍有什么两样?再看她穿得这么单薄破旧......可见这过得是什么日子。这还不愿走,可是失心疯了?”

那婢女一句“枯骨样”,似是戳痛了李卉繁之心。她凑前扒开余昭仪的衣领一看,但见肩膀、胸口还有淡淡的青黄相交相替......忍不住就怒火中烧!

“把灯都点亮了,再去传了那个宫婢过来,我有话要问!”

一会儿殿中灯光大炽,余昭仪像是被激着了般侧了过了头更紧了紧眼帘,边上的索珠见她动弹却仍是昏醒不辩,耐不下又要生气。

“宇文女郎以前可是最贤淑、最体贴的性子。如今可是吃了苦就变扭起来!原来吃了苦也并不丢人,这般装着痴傻倒是丢人!最要紧的是枉费了我家娘娘把自己命都搭上了苦心!”

“奴婢原还当必然要见一场感激涕零的,不想娘娘居然来寻的是一块木头!”另一侧的婢女也自不欢,“这站也不会站,趴也趴不好的.......”

“你们何时学会了这些刁妇毒舌之言?”李卉繁猝然回首训斥道,“再有胡言就自己领鞭子认罚!”

主子光火,两人再是不甘也只好气呼呼地只好应喏,却终还要拿眼去横余昭仪。一横二瞥之下李卉繁要传的那个宫婢也已战战兢兢地到了殿中、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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