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零老屋
老屋
每当路过一个村庄,一排排民房掠夺我的视线,刹那间,脑海中自家老屋那熟稔的轮廓又会浮现在眼前。光阴似箭,日月轮转,老屋,仿佛一个幽灵徜徉在灵魂深处,穿梭于心海之间,对老屋的印记不但没有模糊,而是越来越清晰。
徘徊人生曲径上缓行,在冬至来临的日子,漫开记忆,执笔满心的思绪,满心的缱绻。浓烈的情结掀开思绪,如奔流不息的浪涛,滚滚而来;似跌入深邃的涟漪,心绪汹涌澎湃,刹那又一泻千里。淘洗模糊的记忆,拾零老屋心酸而美好的故事,镶嵌在老屋里的一段段童年的趣事,零零碎碎又翩跹在脑海,婆娑闪耀,撒落眼前。
老屋的院子很大,以至于父亲把冬天用于储藏白菜的地窖也挖在院子里,一来省时省力,方便母亲做饭,随用随取,不像其他的人家,把白菜埋在外面的地里,吃时要走很远的路,而且每次要担着篮子去取。
我自有了记忆就怕黑,或许是听多了父亲讲的妖魔鬼怪的故事,或许怕黑是每个人天生具有的共同个性。童年,无论白天与黑夜,一闭眼,周围全是星星点点斑斓的色彩。突然,在一个夜里刚刚躺下的时刻,我为这些色彩专门起了个名字,叫“命”。那时,我并不认识字,也压根不理解命的真正含义,或许缘于我起的这个名字,影响了我的一生。
童年,母亲极少养猫这种动物的,母亲不仅讨厌猫对主人的不忠诚,还嫌弃猫要吃好多东西。我惧怕猫,圆圆的眼睛总是给人毛骨悚然的惧怕。
童年独处时,总觉得那些露着峥嵘满目的妖魔鬼怪,无处不在,尤其那些墙旮旯、草垛后、大瓮旁、树梢上,仿佛都存在着莫名其妙的恐惧。每每独处,惧怕得毛发都竖起来,于是,赶紧离开家,到外面与伙伴疯玩。
有一天下午,院子里晒着白菜,母亲因为有临时的急事,带领妹妹出去,让我独自留守家园,看着鸡,不让自家的、外来的鸡吃了白菜。我静静的坐在一个小木板凳上,手持一根木棍,听着风抚摸光秃秃树枝的鸣响,望着蓝莹莹的天空幻想着什么。突然,猫的叫声自院墙的西边传来,打破院内的静寂。蓦然,那只老猫窜上西墙头,弓着腰喵喵喵地叫着,又倏地跳到院子里。那一刻,我害怕极了,越害怕,弓身的猫越往我跟前走,还不停地喵喵喵地叫唤着。惹得鸡在院子里扑棱,各种鸡叫的混合曲唱响在院子里,我越害怕,猫越叫,不敢近前,更不敢用手中的棍子打它,再看,那双动也不动圆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我,送来浑身透凉的恐惧,口里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我吓得连外面的白菜也不管了,顾不上敞开屋门往里窜,急忙躲进白菜窖子,把白菜窖子的简易门闭上,躲在里面,直到母亲与妹妹妹回家,我方才走出地窖。院内躺在地上的白菜全让鸡给啄了个遍,母亲知道我怕猫,只说了句:“胆小鬼,猫还能把你吃了不成?可惜这些大白菜,哪棵不好,鸡不吃哪棵。”从此后,我见到猫似乎也不再那么恐惧了,只是仍然畏惧猫的那双圆眼睛。
乡下,依靠煤油灯照明的岁月,农家人过日子的火柴也靠供应,为此,火柴几乎是数着划的。
童年的夜,总是长长的,静静的,煤油灯摇曳一家人单调而温馨的夜晚。母亲一旦不做手工活,也是我们钻进被窝睡觉的时候。临睡前,再听父亲讲过了无数次老掉牙的故事。
我家里的火柴有固定在两处地方存放,一是灶台有意制作的一个长方形的小窟窿,二是在火炕的墙壁上,每家每户在垒墙的时候都预先制作一个长约30公分,宽约20公分的并不通透的小窗户,那里是安放煤油灯的地方,有煤油灯,火柴自然常常守候相伴,方便夜间起夜的时候点煤油灯,不离不分。
记得,姐妹们不论是谁要起夜,只要一声吆喝,父亲或者母亲听到后,窸窸窣窣摸索火柴盒的声响过后,噗嗤一声闪烁,火柴被划着,漆黑的房间霎时亮了,温馨瞬间弥漫满屋。煤油灯被燃起来,点灯人的影子也晃动在墙壁上,时大时小。黄色的火焰摇曳着煤油那特殊的气味,火焰的外焰飘着黑色的烟,袅袅娜娜地舞动着,直飘到小窗户的最顶端,时间久了,那个整日被烟熏过的小窗户的顶部,由土黄色轮流为麻麻溜溜的黑色,不光这里黑,连小窗户的两个侧面也跟着变了脸。
忙碌的父母,把家里有没有火柴会抛在脑后,火柴也有断了的时候。记得童年一个深秋的夜晚,我起夜时不好意思叫醒忙碌一天疲惫的父母,自己一个人壮着胆子下炕,恰逢家里没有火柴,没有月光,也悄悄地开门,走出房屋,融入微弱的星光映照的黑黢黢的院子。那恐惧顿时包围了我。我刚刚到厕所,一只非常大的狗突然从里面跑了出来,我误以为是条狼,浑身的毛发骤然竖了起来,我没命地喊叫着跑着跳着窜进屋里,把睡梦中的父母惊醒。我哆哆嗦嗦蜷缩着哭喊着说有狼,父亲安慰我说哪能会是狼,狼是绿眼睛,你看到绿眼睛了吗?我说没有,不过感觉就是条狼,父亲给我解释了一番,说我是心理在作祟,我那颗惊吓到极致的心,才逐渐恢复了平静。母亲重新陪我小解。自那次后,家里再也没有断过火柴。
自我出嫁,其实就离开了老屋,可是老屋与我只有空间的距离,我把在老屋的守候,在老屋的所有零散事件早已折叠在心底,闲时不经意间,放映一个个片段。老屋,是父亲几年劳动的结晶,有老屋,就有家的感觉,没有老屋,回家没有落脚之地,对老家的思念如风中的藤蔓,无处攀援,只能把这种思念深埋,任其在心中滋长蔓延。
自从母亲离世,父亲独守老屋,守着孤独,排解生活的无奈,老屋一如父亲渐渐老去,墙壁斑驳着岁月的沧桑,风吹雨打。老屋破了,父亲老了,不能再让父亲孤独无助,经姐妹商量,把古稀的父亲从老屋接出来,跟随我们一起生活。可是,父亲,不愿意离开老屋,他说,没有老屋如同没有了家,不能离开老家。在母亲走后十年,父亲也离开老家,离开后,隔三天五日,父亲就会念叨老屋,我知道,那是父亲的安身立命的地方,一生的家园,每次的念叨是在想老家。现在,我极少回老家的老屋,老屋已经转让同族的哥哥,哥哥又对老屋修葺一翻,外表已完全失去原来的模样,可在我心里,老屋的形状一直没变,老屋,曾被浓浓的亲情包围,有着享受粗茶淡饭的幸福惬意时光。
老屋,是我童年的摇篮。想起老屋,那些童年玩伴,老屋的院子里曾有过的梧桐、樱桃、杨树、榆树、月季、木槿等等,棵棵的树木,株株花草,枝头仿佛又摇落童年的欢笑。老屋的石磨,吱呀吱呀地转动着,激发我埋头苦干的勇气,让我插上梦想的翅膀。
老屋,回旋着父亲的叮咛,母亲的唠叨,姐妹的嬉闹,乡邻的祝福。每当念起,那种强烈的情结,久久在心中荡漾起伏。悉数离开老屋,已是四十多年。老屋,不仅是家的代名词,储藏我童年的欢乐、父母的恩情、手足情长、少年的梦想、喜怒哀乐、聚散离殇,想起老屋,或欢乐、或温馨、或凄婉、或愤怒、或忧愁的画面,如同电影片段,一幕幕冉起亲情的温暖。
老屋,是心中的坐标,无论黑夜白昼,家的方向永不迷失,老屋,是眷念的情怀,不止一次地呼唤着我念起乡音,踏上回乡的路。老屋,又让我惆怅满怀,藏匿在心中的秘密,带着满怀思绪,回荡着耳旁的乡音,憧憬着未来乡愁,不再蔓延。
乡音可以随地域改变,飞鸟每年来去不同,但故乡的山水,镌刻在内心是永不褪色的画卷。而老屋犹如额头的一枚胎记,永远不能似风一样飘去,任光阴流淌,永远镶嵌心中。写于2018.3.11 (2801字)2020.12.18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