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荣人

六十六年前,人民政府把万泉与荣河一合并,“万荣”生焉......

有了万荣县,就有了“万荣人”。

“万荣人”,既是一个名扬四海的词条,也是一张五味杂陈的标签。

“万荣人”,不但是一个名词,而且已演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形容词,这在中国少有,晋省唯一。

如果把“万荣人”的性格比作是磕在碗里的一颗鸡蛋,那蛋黄肯定是荣河人的性格。因为天下zeng气出万荣,万荣zeng气数荣河,荣河的zeng气,为万荣人的性格掺了味,定了调,最终形成了个性鲜明的地域人群体特性。

啥叫zeng气?zeng气就像一种道不清,说不明的味道,不能简单地描述为酸的、甜的、辣的,麻的。zeng气表现在人的性格里,有执着,有勇敢,有固执己见,有匪夷所思,有笑点,也有特点。有人把万荣人的zeng气当做万荣笑话,那绝对是过于表面化的,其实万荣zeng气更深层次“的是万荣精神”,“万荣精神”才是万荣人的性格内核。

在山西,有山的县很多,但一个县有一座独立的山,只有万荣。万荣有一座孤山,那山很特别,有卓尔不群的风骨,有突兀自信的气脉,它拔起于峨眉厚土,独立成峰,有气魄,有气象,有雄姿,有张力,有男人的样儿,有女人的范儿。它是万荣人灵魂深处的影子,是万荣人骨子里的一脉图腾,是潜移默化的人性教化,也是人性格自信的最终解读。一个县,一座山,一圈水土,形成了黄土地上与众不同、鲜活生动的地域人性。

万荣人聪明,爱思考,善琢磨,他们认识与思考问题既懂得“单刀直入”,又懂得“巧妙迂回”,有时候很直接,有时候很含蓄,善于观察,善于揣摩,心像一杆秤,眼里的事有多大,人有几两,在肚子里给你称得不差分毫。与万荣人交往,你要留意他的眼神,那眼神像x光线,有穿透力,他目光所及,绝对不仅仅是你的表层,而是肌理与骨核,你看见他在微笑,其实早已把你放进他的秤里,秤砣子在心里左右,你的半斤八两早已定在他的秤星。心里有了数据,言行才有了依据,那种拿捏,不是万荣人,你基本无从体会。

万荣人,性格实际,啥时候说啥话,啥处境做啥事,能屈能伸,能睡了扁担,也能睡了沙发。对人对事看得开,也想的通,是我的,便宜不可能不占,不是我的,占不上也不强求。依照万荣人的性格,要么随遇而安,要么改变自己,要么改变思维。以前,口粮少,麦子不够吃,咱就换玉䵚黍,出门一桩粮,回来两桩黄,一斤能变二斤,虽让牙与舌尖受点屈,到了肚子里都还不是一样的?再说了,人食五谷营养全,白的不一定就有多好,黄的也不一定就有多不好。只要想办法,玉米可以做成“搅团”,粉面可以打成“凉粉”,䵚黍可以压成“饸络”,一勺芥末,一疙瘩蒜,辣椒油淋了,倒米醋,味儿辣辣地、酸酸地、香香地、舌尖生津,口角清爽,外加一个“火烧”饼,一张煎馍馍,那个吃法,说多“万荣”就有多“万荣”。

万荣人觉得日子有窍,没有堵死的路,只有僵死的头。某天某人发现,人家卖板蓝根能发财,咱就不能卖个苜蓿根?我不会弄真的,还不会弄不真的呀?自古中药一把草,药虽不真,但不害人,不治鼻子治眼窝。你说不对,咱就改,你说犯法,咱就停,世上的事就是那么一回事,别的地方人卖假药,官怒民愤,惊天动地,而万荣人折腾几天假药,一般人与万荣人生不来气。那面孔,那眼神,既透着天真,又露着憨厚,几分幽默,几分可爱,你心里不呵呵都不行。

当然,那都是很早先的事情了,万荣人把那当笑话说,其实,早都翻页了。现在的万荣人玩稀土,造恒磁,又是金属镁,又是防水建筑产业,一村一庄的万荣人进皇城,占华北,生意做的风生云起。品牌成了万荣人的第一追求,一个“华康药业”,半个世纪只做好药,只做真药,把牌子当神敬,一个药厂成就了万荣企业的一艘航母,谁敢说万荣没能人?

以前的旱万荣如今基本都是水浇地,北赵西范水渠一开,种啥像啥,庄稼地里生票票,不是挂在树上,就是埋在土里,举手弯腰都捡钱。人杰地灵,物华天宝,万荣的苹果成就了一种品牌,它带着万荣笑话,万荣精神,走南闯北,跨海越洋,是万荣的地域名片,也是万荣人的吹牛本钱。物产有时候也暗示着一个地方人的性格信息,有与水土相对应的精气神,一根葱,三尺通,比萝卜还一清二白,在民间一家人的门楼子值钱,牌子重要,做人做事讲究个清字,人格清朗,福祉自来。一种瓜,熟了也是清白的,白皮,白瓤,白瓜子,不但吃着爽,而且有韵味,那种韵味不是甜,而是以西瓜的名义诠释着万荣人对做人与幸福的理解。

万荣人想问题彻底、宽泛、逻辑性强,层次深,有辩证思维,因此万荣人适合学中医,有天生的广泛联系思维与因果逻辑。京籍万荣友人吴教授,下班回家做饭,拿起厨刀在案板上“噔噔噔”,不料指尖流了血,他惊了一下,第一反应不是自己不慎,而是刀变快了,于是拿起电话问责媳妇:你是不是把刀磨了?媳妇说:不磨咋切肉呀......吴君看了看手指,觉得媳妇似乎也没有说错呀.......万荣人的思维常常在逻辑上似乎没问题,但在生活中总有那么多意味深长。一次,去万荣办事,友人孙某来酒店夜陪,他把自行车放到门房一锁,突然蹲下身子卸了气门,把轮胎里的气放个精光,我惊诧疑惑,他说道:不但防贼,而且放陈气,换新气,轮胎里面不馊气......于是我想,或许只有咱万荣人想问题才会如此深刻。

万荣人宽仁,有善根,留余地,容易换位思考,能说过头话,不做过头事,胸有尺度,心有怀柔。山西大院多,晋南有座李家大院,这座大院的精神内核就是一个“善”字,换句话,万荣的李家人不仅仅是有家业,更重要的是做人心眼好,博施济众,常忧贫困,他留给世上的首要财富就是慈善。那种道德情怀具有很强的教化能量,它默化着一方人文,倡导着一地民风,是万荣人最柔软的地方。

万荣人好面子,有钢用在刀刃上,有粉擦在脸蛋上。宁在背后受屈,都不在人面上装怂。有人说万荣人爱吹牛,那是他不懂万荣人。说大话,肯定心里有大想法,敢吹牛,肯定性格自信心里有数。万荣人说“解店有个飞云楼,半截插在天里头”,你可以不信,但要理解,因为那是万荣人精神向上的一种意念,是诗意化的崇高向往,是百姓浪漫主义的民间幻觉。一栋楼,一栋堪比天工的几何积木,其精妙绝伦,奇淫技巧,让人叹为观止,它与燕代的“应县木塔”遥相呼应,是华夏木制古建筑的翘楚极品,是万荣人祖先智慧的煌煌荣光。在万荣人看来,皇天在上,后土于斯,万荣就是华夏的“地心”,是国家立地坛的地方。这种心理荣耀会聚集成一种气场,形成一种运势,带着农耕文明的厚重基因,凭千年稷王神灵,借岁月风调雨顺,春华秋实,五谷丰登,国家“丰收节”不在万荣办都说不过去。对万荣人来说,皇祠在咱家,我吹我有理。“丰收节”也算中国的三农奥运会,家承国事,悦从心来,不吹行吗?

万荣人崇文,有千年文庙,自古以来民间敬仰文化人,羡慕手艺人,不管有钱没钱,只要娃能念书,啥罪都愿意受,啥苦都愿意吃,学优上进,不但父母脸上有光,先人一同荣耀。多少年,一代一代的万荣学子苦其心志,劳其体肤,生命沁润于书卷,智慧得益于学识,上大学,读博士,志向高远,胸有山岚,人才越五洋遍中国,走到哪儿都有锐意进取、亲切可爱的万荣人。耕读传家不但是一个家庭的家训,也是一个地域人的集体志向。它是一种遗传基因,让千百年的万荣人矢志不移,默然坚守。汾阴有“三王”,著《六经》、名诗文,高才博学,光昌流丽,一哦滕王阁,千古成绝唱。你能说万荣人的先祖没有“文曲星”乎?不但有,而且很有,那星灿史册“薛氏家族”,有妙笔生花、丹青飘彩的昭文馆学士,有光明俊伟、理学思辨的薛瑄夫子,还有“将军三箭定天山,战士长歌入汉关”的薛仁贵......河东名门有五,万荣先祖占二,你能说万荣人的先人不咥活?在近代,仁人义士,灿若群星,他们德如山石之固,节拟松柏之操,或建功立业,或恤民解忧,他们是孤山与大河间飘逝的英灵,是落叶异乡,壮志未酬的万荣人。他们是带着万荣血脉,秉承着万荣的精神,风雨兼程,浪迹天涯的万荣人。

万荣人尚艺,或醉意于翰墨丹青,或沉迷于管弦丝竹,或长吼,或圆腔,或巧匠于砖木,或精工于绣纺。他们自拟楹联,豪洒榜书,是乡间万荣人红白喜事的文化亮点,为喜事添彩,为白事哀歌。他们是孤山脚下的生、旦、净、末、丑,是板胡揉出的曲牌,是梆子砸出的乱雨,是孤山脚下奏出唢呐大音。他们是软槌花鼓与西村抬阁的代代传人,腰鼓翻飞,人物出彩,是黄土地上最亮丽的一抹颜色;他们是高屋名楼的万荣工匠,是玲珑雕刊的手艺传人,是把春花与秋月写在刺绣上的巧媳妇......

万荣的女人是当家的女人,能吃苦,能受罪,一辈子与家不离不弃。家,是万荣女人的事业,是一辈子甘于荣辱与共的生命道场,她们含辛茹苦,勤俭持家,有纲常,有炽烈,爱憎分明,无怨无悔,最终在人生的风雨中活成佛的模样。她们以博大厚重的母爱温暖着家室,激励着儿女,不管儿行千里,漂泊何方,天下的万荣人在心窝里都有一尊生命图腾,都有一帧镶入心灵的神像,那就是曾经的旧时光里身穿偏襟袄,头顶手绢帕,一双小脚,两只大手,一辈子下了锅头上地头,搭了机头摸线头的白发亲娘......

岁月匆匆,天行渐渐,如今的万荣女人带着传统女性的品格,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带娃挣钱两不误。她们有乡嫂的质朴,她们有职场的才情,她们有巾帼风范......她们肤色好,牙齿白,眼窝亮,出门官家语,回家万荣话,那腔调,那乡音,那方言俚语,听起来,要多亲切又多亲切。

有人说,运城人的核心人群是万荣人,万荣人几乎代表运城人,在中国,你说你是运城人对方或许还陌生,但说起万荣人,对方或许豁然开朗:原来你就是山西万荣的运城人嘛。万荣人影响大,万荣人的性格特点明显,他们带着农耕文化的绵绵基因,带着传统理学的诡谲思辨,带着勤劳质朴的万荣精神,不管在运城,还是在天南地北,谁的生活中能少了万荣人?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青天衬孤山而高峰,黄土凭长河而旷远。层峦耸翠,飞云流丹。国祠呈祥,雁翔西滩。这边是百里果香燃星火,那边是丰收交响唱大歌,这里山下炊烟起,彼处河上秧歌飞。在万荣,你可以在秋风里纵情“落霞与孤鹜齐飞”,放眼“秋水共长天一色”。也可以望西秦于日落下,目条山于云水间......此刻,你又怎能不感怀这一方乡土,这一地人脉?你又怎能不喜欢那县东县西的万荣人?

黄河岸上的锣鼓响起,孤峰山下的唢呐长鸣,那是万荣人庄稼有个“好收成”,岁月有个“好日子”,最醉人、最忘我的天籁大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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