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宁国府志》唐朝职官讹误举隅(下)
唐朝职官讹误举隅
“职官志”是地方志中的重要内容,因为地方官关乎各级法律法规的具体执行乃至制定相应的法律法规,地方官的好坏直接关系到地方民生。因此历代修志,“职官志”力求其详,褒善贬恶,以存史鉴。但由于时远事湮,史料有限,故各地地方志中的“职官志”错讹不少。今以嘉庆《宁国府志》(以下简称“嘉庆府志”)卷二中的唐代《职官表》州属职官为例,考辨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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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经纶未任宣歙观察使
嘉庆府志:“洪经纶,建中初,以谏议大夫为河北黜陟使,议罢强藩田悦兵,改宣歙观察。时赋敛烦重,经纶镇以静约惇厚;暇与士人讲论,为宣歙文学首倡。”
按,洪经纶,《旧唐书》卷一二七有传,然并未有任宣歙观察使之记载,其他官方记录亦均无此记载。那么,《宁国府志》何以将洪经纶录为宣歙观察使呢?
原来,《宁国府志》乃是据《徽州府志》录入,弘治《徽州府志》卷十、嘉靖《徽州府志》卷三、卷二十均将洪经纶录为宣歙观察使。故万历《宁国府志》卷二《官师表》遂据而录之,但记载极为简略,仅言:“淮阳人,有惠政。”
而细查之下,又可知《徽州府志》之资料来源,乃是《婺源洪氏宗谱》。明嘉靖年间戴廷明、程尚宽等撰《新安名族志》,也有类似记载,其来源自然也是《婺源洪氏宗谱》。嘉庆府志正是据《徽州府志》与《婺源洪氏宗谱》敷为上述此条,只是个别字句略有出入。然又加按语说“《旧唐书》本传不载观察事”,可见编纂者施晋已开始怀疑其可信性。
洪经纶大伾山摩崖
我们知道,早期家谱大多都有臆造、溢美之词,我们只要将家谱与各种正史资料稍加对比,其真伪便可立判。
①据《资治通鉴》卷二二六、卷二三一,建中元年(780)二月,洪经纶为河北黜陟使,“不晓时务”,骤裁魏博节度使田悦手下兵四万,直接促使了田悦之叛。兴元元年(784)六月七日,洪经纶、崔宣等肇事者十余人被唐德宗所杀。而《婺源洪氏宗谱》则言“殁于唐太和丁末(827)八月十六申时,享年九十有二”,明显与正史相悖,看似精确,实属荒诞不经。
②《旧唐书》卷一二七《洪经纶传》明言洪经纶因处置田悦兵事不当,“由是罢职”,何来改任“宣歙观察使”之说?
③《洪氏宗谱》、《徽州府志》谓洪经纶“左迁”宣歙观察使,查《新唐书·百官志》,洪经纶任谏议大夫,其官阶不过是正四品下;其任河北黜陟使,只是临时出使,并非常官,即使官升一阶,也不过是四品中;而宣歙观察使乃是方镇大员,官阶从二品。即使如谱所言洪经纶任宣歙观察使,乃是升官,何言“左迁”?可见此当是家谱编纂者不明官制之误。即使史有缺漏,洪经纶至宣州任职过,也只能是“左迁”副使之类属官。
④《婺源洪氏宗谱》、《新安名族志》记洪经纶自宣歙观察使后隐居婺源官源,而浙江宁海香山乡洪家村《洪氏宗谱》及崇祯《宁海县志》卷五则载洪经纶“以亢直忤时,退隐邑之花架山”,其自相矛盾如此,要在皆出于谱工、洪氏后人之臆造。
⑤至于说洪经纶“暇与士人讲论,为宣歙文学首倡”,也属洪氏后人的溢美之词,早在洪经纶之前,无论宣州还是歙州,早已文学士子辈出,何待洪氏首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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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复任宣州刺史之时间
嘉庆府志据《旧唐书》卷一二九《韩滉传》,录卢复贞元年间任宣州刺史,其任年有误。郁贤皓《唐刺史考》约系于建中四年(783),也不确。
其实,我们可以根据下列资料得出卢复刺宣州的准确时间:
赵元一《奉天录》卷二:(韩滉)以其所亲吏卢复为宣州刺史、采石军使。增置营垒,部内佛寺铜钟并铸戎器。本司取处分,韩公判云:“佛本无形,有形非佛。泥龛塑像,任其崩颓;铜铁之流,各还本性。”既而并付炉焉。……是月,朱泚亦改伪号曰天皇元年。
上述资料提及卢复为宣州刺史时,朱泚反叛,建伪国号为“天皇元年”,再查《旧唐书》卷二○○下《朱泚传》、《太平御览》卷一一三等史料,朱泚建伪号在兴元元年(784)一月,可见卢复被韩滉任命为宣州刺史的时间也是在兴元元年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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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骘与赵陟
嘉庆府志据《新唐书》卷一八二《赵隐传》:“〈兄)骘终宣歙观察使。”录有赵骘为宣歙观察使,置于咸通年间,无具体纪年。清吴廷燮《唐方镇年表》卷五,系于咸通十一年(870)。郁贤皓《唐刺史考》从之。
但府志又录有赵陟,置于唐末天祐年间(904—907)。然遍搜各种史料,均无有关赵陟之记载。疑“赵骘”与“赵陟”当同为一人,因同音而形又相近,为府志所重收。查嘉靖、万历《宁国府志》并无赵陟其人,而嘉庆府志又注曰据“旧志”,当为清康熙、乾隆间修志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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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庆余——裴余庆——裴虔余
沈颜《宣州重建小厅记》记有裴庆余曾任宣歙观察使,嘉庆府志据此录之,然记其名为裴余庆。其实,不管是“裴庆余”还是“裴余庆”,都是错误的,正确的的写法应是“裴虔余”。
裴虔余同时人、韩国崔致远作有《桂苑笔耕集》一书,他在任溧水县令时作有五通给裴虔余的信,其名均书为“宣歙裴虔余尚书”(《桂苑笔耕集》卷三十六、三十七)。《资治通鉴》卷二五四:“丁丑,承范等至华州,会刺史裴虔余徙宣歙观察使。”清人劳格《唐尚书省郎官石柱题名考》卷十二也专记有“裴虔余”条。可见沈颜《宣州重建小厅记》、嘉庆府志均为因误记误刻而致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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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枢未任过宣歙观察使
嘉庆府志景福年间录有宣歙观察使裴枢,盖因裴枢此时任歙州刺史而致误。
裴枢,字纪圣,绛州(今山西新绛县)人。《旧唐书》卷一一三、《新唐书》卷一四○皆有传,均只记其任歙州刺史,而没有任宣歙观察使之记载。
按,宣歙观察使自乾元元年(758)设立后,歙州一直在其管辖之下,但在唐末却有了变化。景福元年(892),杨行密攻占宣州后,7月14日,表田頵守宣州,8月,诏以田頵知宣州留后(《资治通鉴》卷二五九),旋改宣歙团练使为宁国军节度使(《新唐书》卷五十四《表第八·方镇五》)。此时的宁国军节度使已不领歙州、池州,原因是经过唐朝几百年的发展,宣、歙、池已成为富庶之地,是朝廷重要的赋税之区,又是战略要地,杨行密怕田頵以此坐大,尾大不掉,故此上奏朝廷改宣歙团练使为宁国军节度使,只辖宣州一州。
① 杨行密
② 田頵
景福二年(893),杨行密命宣州副使鲁郃代裴枢任歙州刺史,裴枢不从(《九国志》卷一)。8月21日,“杨行密遣田頵将宣州兵二万攻歙州。歙州刺史裴枢城守,久不下。”(《资治通鉴》卷二五九)可见裴枢驻歙州,只是任歙州刺史;若是任宣歙观察使,断无驻歙州之理。
天复二年(902),田頵在宣州经营多年后,日益兵强马壮,野心开始膨胀。约7月,田頵打败劲敌武宁节度使冯弘铎后,亲自至扬州,“因求池、歙为巡属,行密不许。”(《资治通鉴》卷二六四)田頵要求扩大地盘的愿望受阻,直接导致了他与杨行密的决裂,遂于明年九月反叛。杨行密当年的担忧最终成了现实。
可见在田頵任宁国军节度使期间,歙州、池州一直不在宁国军辖内。裴枢只是歙州刺史,未任过宣歙观察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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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珏未任宣歙观察使
府志据《唐书》本传,谓李珏受知宰相李绛,擢为右拾遗,历宣歙观察使,后同平章。府志未系年,仅列入唐末备考。
然检《旧唐书》卷一七三、《新唐书》卷一八二李珏本传皆无此记录,其它史书如《弘简录》卷二十四、《续通志》卷二七二、劳格《唐尚书省郎官石柱题名考》卷四皆有《李珏传》,亦无李珏曾任宣歙观察使之记载。郁贤皓《唐刺史考》亦未著录。可见嘉庆府志乃是误记。
查万历《宁国府志》已将李珏列入宣歙观察使,亦注“阙纪年”,可知嘉庆府志之误始于万历府志。
上述所述只是几个例子,其实嘉庆《宁国府志》职官志的讹误还有很多,有待于我们不断加以研究、考证、整理。这就需要我们在使用地方志的时候,要加以审慎地辨别。若不加考证、辨别,一味盲从,只能一误再误,方志的“真”也就无从体现了
(作者系宣城市宣城市历史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
童达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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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城文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