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轶事||第八幕:那互无诺言却刻骨的往事
那互无诺言却刻骨的往事
茉儿一只手支着下颏看着眼前的画纸,上面一个轮廓分明的背影,那风衣的一角似在轻轻的舞动.....茉儿转过身来到窗前推开窗,天空高远晶亮,墙上爬山虎的叶脉微微的红了,墙角那几株四两黄的菊花已经生了沉甸甸的蕾,不几日应该就会开出几大团的金黄,满院正是清浅的秋意,这样的季节也正是最易于沉入回忆的季节。
这么多年过去了,茉儿的画笔下画出过许许多多棱角相近的背影,那一根根倔强的头发,那未上色的风衣,那留在记忆里的拂过风衣的风。茉儿知道,那段记忆在心里似是已经远去但却并不曾真正的放下。他是阿浪,一个在生命中遇着又擦肩而过的人,严格说来,茉儿与阿浪只是一个清晨,一个黄昏,虽在一天的两端,却没有实质意义上的交集,只是,流水虽不全是无意,却总是苦了落花几十年的惦记,空留满心风月的记忆。
当年初见,正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当时阿浪穿着半旧的藏蓝风衣拉着一口旧皮箱,站在那里东张西望,一眼望去满脸都是不驯的样子。茉儿正好去传达室取信路过,阿浪上前很礼貌的点点头:“你好!请问6号楼在哪个方位?”当时的茉儿很怕羞,跟陌生人说话脸微微的红。她说了半天,阿浪似乎还是一脸茫然,茉儿只好说,这样吧,我领你过去吧。阿浪冲茉儿一笑:“太感谢了,我叫阿浪,来中文系报到,我这人直,你别见怪,不瞒你说,你身上有种特别的优雅气质,你什么系?可否请教芳名?”无端的,茉儿的心如揣了兔儿突突的跳了起来,脸更是红到了耳根儿,她轻声的回了句:“我叫茉儿,学画儿的”。不善跟生人相处的茉儿脚步有些零乱,想快些把他送到,又忽觉自己冥冥中期望跟他多走几步,茉儿觉得阿浪的眼神很特别,笑意很温暖,而棱角又很粗旷,略带些东北味的声音很磁性。后来,茉儿常常想,人真的很奇怪,有些人走一辈子,却总觉得隔着什么近前不去,而有些人一见就觉得熟悉。
那以后,茉儿每天的日子还是一如从前,有时会在学校的活动现场看到跑前跑后的阿浪,有时会在教学楼或是在食堂里遇着阿浪,每次遇着,茉儿都会无端的有些慌,而阿浪的声音和身影却一如既往的洒脱。阿浪很快就成了茉儿身边那些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的谈资,在那些女孩子们的嘴里,阿浪就是她们的男神,有特殊的光环吸引着她们,却又令她们触之不及,每当别人议论时茉儿只是沉默着,好友竹子曾问过茉儿怎么认识阿浪的,茉儿只是淡淡的说偶然的给他指过路,后来没什么联系,竹子说她觉得阿浪看茉儿时眼神是有一种特别的朦胧的,茉儿打了个哈哈,可这以后茉儿见了阿浪无端的心更跳的厉害。茉儿开始留意并悄悄的剪下校刊上阿浪的文字粘存起来,她觉得那些文字总能打动自己;有意无意的以前不爱看球的茉儿,会放下画笔,立在画室的窗前,看那些在球场上奔突的身影,并能从中很快的追上某个身影的轨迹,直到看到入迷,甚而忘记了明天要交的作业.....茉儿开始有了一个秘密,就是每周三傍晚,她去校园的小湖边写生时,都会与在那柳下长椅上读书的阿浪不期而遇,而每次见面,阿浪都是笑意暖暖,话说的不深不浅,一副不便过多打扰,又似有深意的样子,然后,他埋下头接着看他的书,而她的笔下虽每次画下的都是风景,都是晚照,都是荷叶与蜻蜓,可心里早有一个夕照里埋头读书的剪影刻在那里,一不留神就会在笔端暴露了自己的心事。
有次写生完了,茉儿收起画夹刚想走,阿浪站了起来,似有默契,茉儿回过头莞儿一笑,阿浪的脸映着夕照,那么的生动。 他们一路走一路轻轻的聊着,这是茉儿跟阿浪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聊天,后来,随着越来越熟悉,茉儿才发现他们之间竟有那么多的共同话题。不是周三的日子,茉儿就翻看那些剪下的文字,以及时不时的留意球场上那个飞扬的影子,不过令茉儿内心深深寒凉的是,阿浪不论在球场还是在食堂甚至图书室,都会有落落大方的美女围绕着,而阿浪总是若即若离,他就像一个太阳,既不会跟谁离得太近,又会给那些人以浮想联翩的适合温度,只有每周三的傍晚,那个有些荒凉的湖边,阿浪的身边才会少了蜂缠蝶绕,才会有那么一段安安静静的时光让茉儿来靠近,因此,对于每周三的傍晚,茉儿都会深深的期待,每天都在祈愿老天千万别在周三傍晚下雨,尽管茉儿那么的喜欢雨。
那些日子就那么静静的走过,没有大悲喜,可在茉儿的心里总还是渴望着什么。可是,阿浪却总是在某些时候礼貌的欲言又止。有时阿浪的脸上也会忽然有悲戚,但是很快也就过去,茉儿不知道这种悲来自什么,她想问,又觉得不便于问,于是,只是默默的那么陪他过去。转眼大三了,很多人都在思考自己未来的路,茉儿知道阿浪虽然酷爱文学,可是他也说过大丈夫当纵横天下,他不想人生就那么无风无浪的守在纸堆里。茉儿倒是想找一个自己爱也爱自己的人,守一份平静的日子,对于彼此的想法,彼此都没有过多的评价和建议。
大三快结束的某天,遇见芷若挽着阿浪,茉儿的心里其实是翻江倒海的,可是,茉儿告诉自己,没有任何的承诺,她们只能是君子式的朋友,虽然她会与阿浪在夕阳里互诉那些不道于别人的心事,但是她又与阿浪身边的那些公开围绕的女孩子没什么不一样,他对她只不过是另一种若即若离,用句当时的流行歌来说就是,她也只是妹妹!所以,她一反往常的淡然,而是笑容满面的迎上去,跟阿浪打招呼,“阿浪,保密工作够好的,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也不早领来我们认识”,阿浪赶忙给女孩子介绍茉儿,“认识一下,美术系高材生,茉儿”,女孩子一身名牌和养尊处优的样子,脸上有些得意与傲气,很大方的伸出手“幸会!芷若”,简单的寒暄后,茉儿与那对璧人作别而过,茉儿一如既往的一脸平静,心中却好像有一列列车正轰隆隆的与自己擦肩而去……
大四了,大家都在为毕业忙碌着,茉儿几乎天天泡在画室里,有时去窗口张望,也少见了球场上那熟悉的身影。有时会遇着阿浪,也只是彼此打个招呼然后匆匆而过。彼时大家都在传中文系阿浪攀高枝的事,那些阿浪对之不冷不热的女孩子都显得一脸刻意的鄙夷:“哎,你们知道吗?就是那个阿浪啊,看起来傲气,其实还不是一样的俗气,就那个女孩子,是他高中时的同学,据说家里不得了,而阿浪家家境好差的”,此时茉儿总是静静的画她的画,眉毛都不抬,她不再去湖边写生,她觉得有些难过没法言说,只能自己消受于心的最深处。因为有些事,你觉得看着结束的凄凉,可往前想,更凄凉的是好像自己所看重的渴望的竟没开始过!那天,又是周三,飘起了雨,茉儿看着窗外,定定的出神,她以前是最喜欢雨的,从什么时候她开始盼着天别下雨了,因为下雨时球场上没人打球,下雨时没法去湖边写生,也就……她不再想,回身抓起一把伞走出去,好久没这么在雨里走了,茉儿深深的呼吸了一下,她总觉得心头被什么压着……她就那么慢慢的走着,一抬眼,已来到湖边,初春的天,还有些寒气,柳树的叶子与浅黄的柳葚子上都缀着将落未落的雨滴,湖面上一片涟漪,远近的雨丝形成了薄薄的雾气……忽然,一个半旧藏蓝风衣的身影就在不远处,茉儿不觉心里一酸,定定神再看,不是幻境,的确是阿浪正向她走来,阿浪的笑在初春的冷雨里还是那么暖,“茉儿,好久没在这里看见你了,没想到今天碰到你,一起走走吧”阿浪的声音依然磁性,“哦,快毕业了,忙”茉儿慌乱的应付着。阿浪看茉儿的眼神里又现出那种忧嘁,好几次似乎阿浪都欲言又止,最后,阿浪故作轻松的开了头,“关于我的事,你大概也听说了吧?”“什么事?最近一年我都好忙,而且你也知道我不怎么爱参与议论别人”茉儿讪讪的,“我跟芷若的事,芷若是我高中的同学,虽说人拔扈了些,可还是单纯的,她伯伯是我们市里的主要领导,她家是我们那里的首富,她是独女,茉儿,我曾跟你说过,我不安于平淡,我想干些大事情,可是,我也知道平台不够,很多事做起来很难,有时我也很难过,到底再硬的傲骨终归会输给现实,再浓的情,我却不敢给一个诺,只能发乎情止乎礼,看着美好擦肩而过,你知道吗,茉儿,有些话我一直想说,可不敢轻易的说,怕自己……算了,还是不说了”,阿浪磁性的声音里满是痛苦,好像那天的雨色!茉儿的心很锐利的疼了一下,她声音空空的说,“不论哪条路,既然是自己选的,就别再想太多,别在意别人的议论了,未来是选给自己的”,她歪过头看着阿浪轻声问道“难道跟相爱的人过平淡的日子就不好么?”阿浪深深的看了茉儿一眼,然后看向湖上的薄雾,眼神忧郁的沉默着……后来,又说了些什么,茉儿不记得了,只记得回来后她病了,烧的迷迷糊糊的,好友竹子一直埋怨她本来身体就弱,那么冷的天,还去看雨,把自己淋病了……
毕业季来了,抱头痛哭着分离过,就各奔前程了。茉儿随了父母的愿,回自己老家的小城在中学里做了一名美术老师。后来,跟同校同年分去的语文老师恋爱了,结婚时,竹子突然附在茉儿耳边打趣她“我还以为我们的茉儿仙女一直没动凡心呢,原来还是动了,我觉得你家这位先生眉眼间跟阿浪有几分像呢”“别胡说!”茉儿面红耳赤的!再后来茉儿有了她的女儿,流水的日子就那么平和得过着。她没有刻意打听过阿浪的一切,或者是回避打听他的一切,她觉得有些分离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人从内心把某些过去生生的剥离,有些过去,你想回头看一看,却发现所谓故事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她只是偶听竹子说阿浪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后来竹子又说,你知道吗?阿浪身家千万了!再后来,竹子再说起,就说阿浪也半从政了。茉儿只是淡淡的应着,她觉得那些日子那些人早就离自己很远了,而她想要的守一人过一份平和的日子的愿望已经貌似实现了。
那天,茉儿忽然在竹子的微信里看到一条状态,图片上的人一件半旧的T 恤,身后连绵的大山,尤其是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让茉儿的心里一动,底下的文字是竹子写的:有钱人就是任性!茉儿正在发愣,竹子呼她视频,她接听后,竹子的声音扑面而来:看我发的状态了吗?茉儿故作不知的问:“什么啊?”“那谁,阿浪,还记得他吧,你知道吧,他离婚了,公司不干了,董事长也不做了,刚起步的政途也放下了,听同学说他现在做了个行者,他要重拾自己当年的中文写作,他说要在行走间找回自己真正渴望的生活,哎呀,总之啊,有钱任性啊,你知道吗?他跟很多人打听过你现在怎么样……”茉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些年,她刻意回避的,努力忘却的,仿佛还是被现实一下子打开了。关掉视频聊天,茉儿又打开了那张照片,他把照片放大再放大,她想从照片里找到些他这些年生活的痕迹,那眉眼那轮廓,似乎都没变,只是多了沧桑,忽然一个细节映入茉儿的眼帘,阿浪敞开的领口里有一枚精致的吊坠,吊坠上赫然一个茉字……茉儿压抑了多年的泪决堤了,她又记起了那互无诺言却刻骨的往事,她又记起了那个球场上奔突的身影,又记起了夕阳下那读书的剪影,又记起了他的傲气与忧嘁,又记起了那雨中转身离去的半旧风衣的背影……可是,她明白,一切已回不去……对的或错的,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的。
一阵风穿窗拂来,茉儿一个激灵,她有些茫然的关上窗转过身,她抬眼看看表,快五点半了,她记起该煮饭了,一会儿女儿该放学了,她不敢打听那个把自己交给了漂泊,以期重新发现自己的灵魂的那个人,现在身在何处,她摇摇头,告诉自己不想了,她觉得有些人有些事,不是美丽的朱砂痣,而是心上的一处伤痕,必须要让它痊愈,否则生活没法继续。
作者简介:韩振美,女,山东潍坊人,现居德州,喜欢读书写作
作品散见各文学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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