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如畜生

何必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见全部人生都催人泪下?

曾国藩的家书据说很好，一直没有看。

他的日课也好，他坚持了很多年，恒常了便是美德。他记日课来自省，那叫他一日三省他身。

看篇文章录了一段话：醒早，沾恋，明知大恶，而姑蹈之，平日之气安在？真禽兽矣！

意思是醒来早了一些，就和妻子云雨了一番，他认为是恶习，但忍不住，自责自己说，真禽兽矣！

由此想起来另外一些他自责的事来。

比如：早起，读《易经》震卦，无所得。午初，人欲横枳，不复能制，真禽兽矣。

比如：闻色而心艳羡，真禽兽矣。

人欲横炽，不复能制，这话挺内心的，大约是说勃起。他觉得这不好。

闻色而心羡，看见一个漂亮的心里就想，他觉得这也不好。

他追求一个道德层次。

按说，他读孔孟书，是明白食色性也这话，可是他好像自律得紧，生怕自己拖了先贤的后腿。

有些本能的事情，确如禽兽，有个小说家说，欢乐如畜生。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

据说，他还写了一个条子挂在床头：黎明即起，醒后勿沾恋。

我就想他媳妇看着这个条子做啥想法？按他的说法，真禽兽也！

媳妇，有一句叫多年媳妇熬成婆。

在起床这个事情上，她是为难的，赖床，婆婆不喜欢；早起呢，丈夫不喜欢。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皇上贵妃都赖床呢，可放在曾国藩先生那里，媳妇早起大约是欢喜的，减少了自责的机会。

有一回我看季羡林先生日记，其中有一段：

前两天下了点雨，天气好极了。

今天看了一部旧小说，《石点头》，短篇的，描写并不怎样秽亵，但不知为什么，总容易引起我的性欲。我今生没有别的希望，我只希望，能多x几个女人，（和）各地方的女人接触。

当时就愣怔了，那时季先生已经登峰造极了，可这？

书是盗版的？不是盗版的。

于是上网查了一下，原来这句话已到处流传。季先生保留了这一段话，大约是想留真，敢写就敢印出来。

后来，我偶尔把这句话当成谈资，赞赏之意多于戏谑，按曾老师的话说，真禽兽矣。

我也没看过蒋公的日记，在一篇文章里看别人说，日记里有“外出见色心动”，“外出散步，色念复起，狂妄不息”，“晚往森福家待花，竟不如愿，又讨一场懊恼，介石介石，汝何不能戒色也。”

有一回他去香港，日记说：“香港是一个花花世界，我蒋介石能不能经得住考验就看今天了。”

不过，他续写道：“我每天都读曾国藩的书，我连这点小小的欲望我都克服不了，我还算人吗，我和一条狗有什么两样。”

看前人日记，特别是那些岸然的人，看见他实在的内心，常常让人抚掌大乐，怎么形容才好呢？

真禽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