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惟一见过我是蓝色处女的男人

文/南在南方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1

海蒙有一份病历,她保存了六年,病历记录着她十四岁时的一场病和一次手术。这是海蒙的秘密。紫蓝色,鱼火,病历中有这样的字样,它们分别出现在症状和医师签名的地方。

有几次海蒙想对鱼火说起这事儿,可看着他慈祥的面容,她最终还是没有说。鱼火早就忘了他曾经是她的医生,尽管有一次他说好像他在很久很久之前见过她。那时海蒙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可鱼火没有接着说下去。海蒙想,鱼火也许隐约说了一句情话。海蒙喜欢和鱼火在一起,搂着他宽宽的肩,嗲声嗲气,鱼火温和的手缓缓掠过她的脸,像是抚摸丝绸或者瓷器。那是鱼火对她最亲昵的举行,尽管海蒙还想有点突破,比如说亲吻,可鱼火从不越雷池一步。鱼火是欢喜的,海蒙从他的眉目里看得出来。在海蒙看来,恋爱就是一个纠缠的过程,她不喜欢鱼火把她抱在怀里那种父亲一般的样子,尽管她很早之前父亲就去世了。可鱼火深重的呼吸让她感到很不真实,如果是父亲的话。

海蒙想那时候,鱼火的喉咙一定发干,他一定压抑着什么。海蒙说,如果他是鱼,她一定是最适合他游的水。这话有些挑逗的味道,海蒙想鱼火情商不低,会明白的。可鱼火只是笑,很憨厚。海蒙想老谋深算也不过如此。不过,后来她发现她错了。鱼火不是那种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男人。尽管他有资格有这样,他仅仅四十岁,医学教授,仪表堂堂。一个可以随时进入女人梦乡的男人。

他到底想怎样呢?海蒙时常这样想。莫非他只想她做他的红颜知己,和他的精神在看不见的领域水乳交融,再通俗一点儿,他想从她的身上看到他初恋情人的样子?

如果是这样的,海蒙想她真的遇到了像大熊猫一样珍贵的男人,多么荣幸啊。海蒙自己把自己感动得想哭,她愿意是他春天里见到最好的竹笋。静静地长大那里,可以养眼,也可以食用,决定权在他那里。

鱼火在海蒙十四时成了她的梦魅。他只是一个眼神就像一颗种子种在海蒙的心里,从那时起,海蒙的心里就有了以下动词:长大,重逢,怀抱。

海蒙固执地相信,她心想事成。

2

疼痛在海蒙十四岁的某一个早晨忽啸而至,像针一样尖,开始是一根针,后来成了无数针,此起彼伏地扎在腹部。那时她在写作业,她惟一能做的就是用一根铅笔顶着,好像锋芒对着锋芒会舒服一样。可后来她还是喊了起来。

母亲下就把海蒙搂在怀里,她终于放声大哭,妈妈,我会不会死啊?妈妈抱着她飞奔下楼,街上有一家小小的诊所,一个医生问了海蒙几句,就得了阑尾炎的结论。输液。疼痛有时候会让人犯困,海蒙像是躺在棉花上,后来疼痛淡了下去。

输了几天液之后,海蒙感觉好多了,她想事情也许就这样过去了。快乐回到她的脸上,进入青春期的女孩是迷人的,她在母亲面前走来走去,母亲总是会心一笑,青春是逼人的,母亲愿意在这个时候想一想自己的少年时光。

海蒙已经有一米六的个头,紧贴着头皮的头发像是一夜之间蓬松,额头上的汗毛开始褪去,露出了光洁,来自身体的一些神秘的感觉,像冬天过后的枝头,说不清什么时候就许多有了花蕾,而海蒙就是一颗花树,开满了花朵。

海蒙坐在靠南的窗前,托着腮,目光如波,荡起了细细的浪,有时嘴角有笑意,有时却锁了眉头。哪个少女不怀春?

陈小楷有一双迷人的修长的手,指节瘦弱,指甲温润。他把它时常放在裤袋里,只有做作业时才肯拿出来。他是他的同桌,她很喜欢看着他的眼睛说话,他就口吃了。后来,海蒙从书上明白了,那时他的喉头正发育。

海蒙想如果能把陈小楷的手捧在手里,一定很好的。还没有等到这样的机会,鱼火的一个眼神就打败了一双手。

疼痛在第二个月再次光临了她。这一次母亲决定送她去大医院,并且母亲带她去看了妇科。母亲心里隐约已经觉察什么,因为她发现海蒙至今还没有月信,母亲觉得这样的疼在她痛经时发生过。

鱼火最初给海蒙是一个背影,白色的背影。

虽然海蒙不懂妇科的意思,可是她不能接受男医生给她看病。疼痛让她有气无力,母亲代她回答了鱼火的询问。

鱼火说,要做一个检查。语气温和。

海蒙突然之间,觉得没有理由拒绝。她被带到一个布帘的后面,鱼火背对着她说,得把裤子脱了。海蒙愣住了,这是她没有想到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她说能不能不脱啊。

他转过身看着她,眼睛有一抹怜惜?慈爱?还是别的,海蒙说不清,只是她一下就陷在温热的水里。

平躺着,这种姿势让海蒙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她的隐私别无选择地呈现了。她听见他给杯里倒水,一会儿,她感到一种温和的器械接近了她,微微张开。那时,她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她看见了他的眼神,怜惜的眼神。因为他的专注,她的目光并没有他的目光重逢。只是一小会儿,她听见他说,好了。

海蒙没有勇气在他面前穿好衣服,这时他做出一个可爱的举动,他替她把裤子拉了上去。

然后走到外间,他对母亲说,没有什么问题。一个小手术就行。海蒙走了出来,低眉顺目的样子。

海蒙听见自己说,你可以为我做手术吗?

3

大学时,海蒙最好的室友怀孕了要流产。室友后来告诉她,流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器械进入身体的冰冷。那一刻,海蒙想起了鱼火把器械放在温水里泡着的细微,心里像是让什么揪住了一般。从来没有一个时候,像现在这样,海蒙要见鱼火。她已经十九岁了,不再是一个小姑娘了。

鱼火的照片贴在专家栏里,他一星期只有两个半天坐诊。这是他给她的信息。其实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在这里。

那时海蒙正报社实习,负责健康版面。她想这是上天给她的机会。她给他打电话,请他给报纸写一篇有关生殖健康的文章。他的声音还是像记忆中的温和。他说他正在研究课题,没有时间。

写文章只是幌子,她只要见他。海蒙突然想用一种别致的方式见他。起了个大早赶到医院,排他的专家号。虽然排在最后一位,可是当她前面的女子越来越少时,她压制不住自己的心跳,脸色绯红。

海蒙坐在鱼火面前,他看起来有点疲惫。比起五年前,他显得胖了一点。依然是语气温和,你是哪里不舒服?

海蒙笑了,小贝壳一般的牙齿。海蒙把名片递了上去,说我是晨报的见习编辑。鱼火也笑了起来,你挂了我号来约稿?

海蒙说,不可以吗?鱼火很高兴。所以鱼火没有拒绝给海蒙写下他的手机号。

再见的时候,海蒙伸出手,鱼火只握到她的指尖,可是某一种很迷人的温度飞速传递。

几天之后,鱼火给海蒙打电话,这是海蒙没有想到的。他说文章已经写好了。海蒙说她正好就在医院附近。鱼火说,那你来吧,我在名典咖啡等你。

两个人相对坐了,低回的音乐,咖啡的香气,弥漫开来。

有那么多的话在心里冲撞着,海蒙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不过海蒙决定不讲她的那份病历。她不要他一眼就看出他是她的偶像,她要他相信他们相遇只是一场偶然。

三个月之后鱼火告诉海蒙给他的感觉,她就像一条鱼,在心里游来游去,可是他无法抓住她。海蒙拉起他的手放在她的脸上,海蒙说,我喜欢上了你,我能不能爱你?

妩媚得像只小狐狸。鱼火的手就在她脸上抚摸,像是抚摸丝绸。他说,小姑娘,别犯傻了。他眼睛里有一种不真实的真诚。海蒙就笑,笑得鱼火低下了头。终于他还像小男生般地说,我有什么好?

海蒙不说话,捧着他宽宽的下巴。

海蒙一件一件脱衣服,鱼火看着她,然后一件一件捡起来,给她穿上。这很像五年前一个早晨的情景。

那次鱼火告诉她,她的疼痛的原因是因为处女膜紧锁症。他说,因为经血无法排出,处女膜呈紫蓝色。只需要切一个小小的十字口。

依然是温水里泡过的器械,依然是怜惜的眼神,问题迎刃而解。海蒙傻里傻气问他,我是好的吧?他笑了,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广告之后,接着蓝

4

有一篇文章说一个小女孩看着一个卖棉花糖的老头,她要老头儿等着她长大嫁他。海蒙相信小女孩的心思是真实的,就像她的心思。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她还是这样想了很久。

而现在她终于可以和鱼火恋爱了,鱼火有时候开着车,他们去一个有松树林的山上,躺在松针上听松涛。她给鱼火讲笑话,鱼火像孩子一样放声大笑。

鱼火有时也问她怎么不谈恋爱呢。她说她不喜欢小男生,喜欢成熟而有风度的老男人。鱼火就说她有恋父情结。她一下就手足无措了,也许她真是这样。鱼火是一个相对安全的男人,他只是这一点像父亲,也只是像。他的叹息,他的深呼吸,都说明他在挣扎。他挣扎了很久,最后终于平静下来。

海蒙觉得被他珍惜着也是一件快乐的事。

他说,应该有个人可以配得上她明明白白的青春。这句话让海蒙感动了许久,可是她最后在这句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如果她不是明明白白的青春呢?

海蒙决定给他讲一个故事。

她在大一那年爱上一个老师,后来她怀孕了。她躺在手术台上,冰冷的手术器械逼近了她,而那个老师却一直不肯露面。

海蒙说,鱼火,你不会觉得我很堕落吧?

鱼火摇摇头,一声叹息。

鱼火一定有了什么变化,海蒙感觉到了,只是海蒙一时说不清。有时鱼火拥海蒙入怀,他的手多了一些变化,比如他的手停留在以前从来没有停留的地方。那一次,他甚至亲吻了她。

那曾经是海蒙渴望的事,可是当他贴近的时候,她却错开了。她闻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气息,类似于春天的腐叶。

海蒙格格地笑起来,花枝乱颤。

这不是海蒙想要的吻,她要是的清爽的,有点青草芳香的吻。

鱼火的变化让海蒙吃惊。也许她讲的故事是一个突破口?这样想时,海蒙眼泪汪汪,莫非他的珍惜只是一种逃避,只是一种手段?

这一点儿都不美好,就像孔雀的五彩羽毛。

海蒙想求证。

海蒙在饭店里开了房,她给鱼火打电话。然后她躺着,衣服散落了一地,她变成一个欲望女孩。她希望鱼火进门之后,再一次为她穿上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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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是海蒙一厢情愿的事。鱼火看着她,欲望顿时涌在眼里。他站在那里脱自己的衣服,脱衣服的时候,他也许非常陶醉,他闭着眼睛。而就在那时,海蒙穿上了她的第一件衣服。

海蒙看着鱼火,海蒙说,这是一次实验。显然,鱼火动了肝火,他说,你都那样了,你还在乎什么呢?

这是一句粗鲁的话,当然也最能说明他心态的话。

海蒙笑了,非常开心的样子。然后她离开了饭店。

占领她心地的男人无情倒下了。海蒙放了一盆水,她把那份病历放在水里。一会儿之后,那些细密的字模糊了,水变成了很淡的蓝色。

海蒙倒掉那盆水时,眼泪在脸上四分五裂。

童话已经结束,这是一个言情的时代,而海蒙站在二十岁的门槛上,繁花似锦。(配图是电影《蓝》剧照,甚感)

往期

陪床

下饭菜

洗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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