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长篇】梨花雨||桃花:第十章 看房
【作品梗概】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日寇侵华,山河破碎,家国危亡,热血抗争。历史小说《桃花》以写实的笔触,深刻揭示齐鲁地域抗日斗争的鲜活人物和生动事迹。作品以地域风物、民俗传统为背景,以主人公桃花等同时代军民人物为主脉,细致入微地描写了艰苦卓绝的战争年代,真实生动地展现了军民同仇敌忾抗击外敌的英勇气概。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环环相扣,人物形象大义凛然、栩栩如生,生活气息浓郁清新、颇具传奇,具有深邃的历史穿透力和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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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校长心性豁达,杨师母夫唱妇随。两个人惦记着外孙子刚刚满月,女儿的身子骨还没有完全调养过来,就听从了亲家两口子的安排,在王家逗留到赴任日期临界点。贵生殷勤送别了岳父岳母,好言宽解了桃花的惜别之情,拿上本钱急急忙忙赶回青岛去了。爹娘和丈夫一走,家里面顿时清冷下来。照顾荣祖的人手,立刻就显得捉襟见肘。桃花被荣祖占住了心思和精力,觉得日头一升一落就像是被风追赶着一样快。
荣祖很聪明,尚未满月就认识了桃花的脸庞。看见桃花就会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表达内心的情感和要求。出了满月,模样儿和神态几乎是一天一个变化。小脸儿越发地丰盈水嫩,有意识绽放的笑容明显增多。藕节一样的小胳膊小腿有力地挥动着、蹬踏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开始追逐着声音和影像移动。四个月的时候,荣祖会翻身了。小胳臂支撑着肉墩墩的身子,圆圆的头颅高高仰起,左转右转憨态可掬。六个月的时候,荣祖手脚用力能够让自己坐起来了。坐不太稳当又极力保持着平衡,摇摇摆摆像是一个粉雕玉砌的不倒翁。荣祖会坐以后,开始黏人了。喜欢桃花守在身边,离开桃花就会哭闹一阵子。
贵生买下工厂,忙得像陀螺。虽然心中万般牵系,却无法分身回家看望儿子。听周先生说幼儿期间的教育很关键,就邮寄回来成堆的、五颜六色的图书和玩具。桃花本来就担心公公婆婆不接受这种新式育儿方式,又看到那些图书和玩具价格不菲,索性就抢先抱怨贵生。桃花知道自己抢先抱怨了,公公婆婆纵然心中气恼,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桃花在贵生又一次寄回图书和玩具的时候,对公公婆婆说道:“爹,娘,您二老得说说荣祖爹了。买回这些个不当吃、不当喝的东西,得花多少钱啊?”
贵生爹看了桃花一眼,说道:“他给他儿子买东西,俺和你娘说他干啥?他买这些东西挺好的!他能够买得起这些东西,俺最起码知道他没有把厂子给干赔喽。”
贵生娘忍不住地笑,心想:这个小孩儿真是又明白事理儿,又会处事儿。怕俺们心疼花销不好明说,就放出话来试探俺们的口风。俺们要是真有此意,她顺带着就不让贵生再买这些东西了。这边让俺们不疑她从中作梗,那边让俺们不埋怨责备贵生。她在娘家也是娇生惯养,进了俺们家门却处处行止周全。这份本事,除了归功于杨家的深厚教养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来处了!男人兴家,女人旺代。有了这样的儿媳妇给王家繁衍后人,王家想不兴旺发达都是艰难事儿。
荣祖八个月的时候,更是黏着桃花。如果桃花不在跟前,谁抱都行。一旦看见桃花,就小胳膊一张一张、小腿一蹬一蹬地找桃花。桃花略微抱得慢一慢,荣祖就要着急地咧开小嘴哭闹。桃花天天有意识地躲着荣祖,她实在是太忙了。
三春不如一秋忙!秋粮样数多,品种全,数量大,仅仅过秤归置就是一项重体力活儿。收罢秋粮,又得算计着交公粮、卖余粮、出陈粮、囤新粮、拆分旧债、清点账目。紧着手把运河岸边自留的四亩水浇地施肥翻耕,种上冬萝卜和晚白菜。忙完一连串活计,已经是十月中旬。桃花选了一个晴暖的日子,让大槐套上双辕马车,载着她和槐嫂去葛峄山下王连长的部队驻地,相看王连长号下来的婚房。公公婆婆已经仿照大槐家里的样式,给小巧打制了成套的红木家具。但是,桃花知道需要添置的零碎东西还有很多。大槐和槐嫂成了亲,是在王家住着的。王家的一应家什器物,他们两个人可以随便使用。小巧成亲却是要出门单过,大件小件都得逐一置办。这边不称心那边不称手的事情,多着哪!王家是把小巧当作闺女发嫁的,决不能够只图一个表面光鲜。红木家具要送,头面首饰要送,衣裙鞋帽要送,六铺六盖要送,锅碗瓢盆、筷子勺子、油盐酱醋、米面蔬菜也得一并陪送周全。不管别人笑话不笑话琐碎,都不能让小巧的日子过得锣齐鼓不齐。公公婆婆碍着“一碗水端平”的执家之理,不好做主让小巧的陪嫁超过大槐的娶亲。即便是大槐和槐嫂不会因此而心存芥蒂,也一定要防患于未然。那么,出头露面做这件事情的,就只有桃花了。桃花是在大槐娶亲之后嫁入王家的,没有见过大槐娶亲的定式。与下人们又都是新相识,不存在亲疏远近。做着王家的当家少奶奶,下人们又敬又怕又愿意亲近。桃花要给小巧置办什么样的嫁妆,想来大槐和槐嫂挑捡不出来失礼之处。桃花知道公公婆婆的苦心,更是想把事情做得周全,才带着槐嫂一起过来相看小巧的婚房。小巧的婚房目下无人居住,必定是灰暗萧条。又没有整理妆饰摆放家什,必定是寒酸破败。槐嫂心性忠义善良,一见之下必定会对小巧心生怜惜。只要槐嫂的怜惜心思生成,不管王家给小巧陪嫁多少东西,结局都会是皆大欢喜。
槐嫂自从头年夏天跟着桃花跑了一趟滕县,兴头起来了。天天盼着少奶奶带着自己再出远门,再去吃馆子、看风景。可惜的是,少奶奶神仙似的活得清净。别说出远门,就是家门也迈不出去几趟。除了本家本族一应人情往来,连台儿庄老宅都不回去。少奶奶心中自有计较:老宅有杨家亲属看护着,回去多了难免惹人猜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少干那些节外生枝的营生。
现下少奶奶要带着她去葛峄山相看小巧的婚房,特意嘱咐她留意布置,这是委了她多大的重用啊!做下人做到这个份上,满天下能够找出来几个?她必得打点起十二分精神经办好这趟差事,才对得起少奶奶的看重。
葛峄山距离台儿庄不过百里冒头,风物景色却大不相同。山路蜿蜒,流水潺潺,林木丰茂,天光云影。田地和村落变得狭小起来,偶尔还能够看见三两户人家修建在山顶上。
槐嫂看着丝线一般挂在山顶上的小路,忍不住心头打颤:这些路是咋修上去的?这些人是咋住上去的?吃的喝的咋往上面抬?下雨下雪咋出门儿?嫁闺女往哪儿嫁?娶媳妇儿谁愿来?唉!人的命,天注定。如果生在这样的人家,自己这辈子也就嫁不成大槐,进不了王家了。别说是自己,就算是少奶奶,只怕也要窝憋在山里面走不出去了。
槐嫂正自感叹着,峰回路转,马车驶进一个镇子。王连长腰板拔得溜直,满脸欢喜地站在路口迎候。身后的勤务兵牵着两匹高头大马,笑嘻嘻地冲着马车招手。槐嫂笑了,心想:小巧找的这个男人真有本事,那么多扛枪的人都敬服他。不但是敬服他,还和他贴心贴意的。他自己个儿娶媳妇儿,一群人跟着高兴。
大槐知道少奶奶的做派,在人人争看“西洋景”的大街上,是绝对不会露面的。大槐亲亲热热地和王连长打过招呼,王连长飞身上马,引导着马车拐到镇子的西南角,停驻在一处不大的院落门前。
王连长前些日子来到王家禀报,说是已经号下了部队驻地镇子上,一户开明乡绅家的屋舍做新房。桃花下车看到院落不大,以为是王连长为小巧准备的居所,就昂着头迈进街门。院落里面没有设置二门,站在大门口一眼望去,里面的景色一览无余。院落倒也洁净,一左一右栽种着两棵石榴树。一明两暗三间正房和东、西两间厢房,皆有青石甬道相连。正房的门敞开着,一对儿衣着整洁老夫妻从里面迎了出来。桃花心中一惊,知道坏事儿了。这一对儿老夫妻,必定是乡绅夫妇无疑。
桃花真想回身给王连长一记耳光:这么大的事情你一不提前告知,二不进门通报,害得俺冒失少礼,连带着官渡王家跟着丢人露怯。他们夫妻奈何不了俺,却会低看了小巧。跟着不识礼数的主人,能够长出啥正经丫鬟?你还带兵?你别把兵都带进阳沟里面去吧!看来俺们家丫鬟,配你都绰绰有余!
桃花火冒三丈,却知道当下不是发脾气的时候。本来已经涉及行为不端,再发脾气就是铁定撒泼使混。此时此刻自己代表着官渡王家,得想办法把失掉的礼数找补回来。桃花低声吩咐道:“大槐回车上,把给房东带的礼物拿进来。”
平常日子,桃花是不对大槐直呼其名的。若要人敬你,你先要敬人。从皇家到民间,莫不是如此道理。但是,现在事出紧急。如果她不提名道姓安排大槐具体行事,槐嫂立刻就会条件反射转身往外跑。槐嫂一走,她的身边就剩下大槐和王连长两个男人了。这种场面,比未通报先进门更加令人感觉不堪。
大槐一听少奶奶的声调、口气和话语,便知道少奶奶恼了。这个时候如果再有一点点儿差池,回家以后少奶奶决不会轻饶。少奶奶不会瞪起眼睛拍桌子、砸板凳高声骂人,轻声细语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刀子一般锋利。脸皮厚的人都支撑不住,脸皮薄的人直接就得找一条地缝子钻进去。为了给自己留一点点儿体面,还是周周全全做事情,老老实实听吆喝吧。王连长你也真是的!进了俺们家的门儿,咋就不知道俺们家的规矩呢?俺们家上上下下都看重一个“礼”字,你咋行事这么毛躁呢?这也就是少奶奶提前来看房子,失了报门之礼也只有眼前的三五个人知晓。这要是少奶奶前来送亲,恼起来真就能够依循老礼儿把小巧给带回去。到那个时候,你说你怎么办吧?当然了,俺也欠着你的人情。俺帮着司务长跑路,让你跟着吃了瓜落儿。你明明猜出来了,却也没有拿着俺摔打过来、摔打过去。俺说啥也得帮着你,把小巧给迎娶进门。
大槐风一般跑回车上拿来四色礼物,乡绅夫妻已经走到近前。桃花赶紧迎上前去,笑道:“老人家好啊!俺们贸然登门打扰,万望海涵才是!”
乡绅夫妻二人在距离桃花一米之外停住脚步,含笑而立。虽然是山野人家,脸面上却也带着书卷清气。桃花看在眼里,烦乱的心情立刻就好了很多:小巧与这样的房东比邻而居,必定会少生是非。
乡绅拱手施礼,说道:“少奶奶远来是客,老朽夫妇有失远迎,还望见谅则个儿。请少奶奶移驾陋室,喝一杯山乡野茶润润喉咙吧。”
桃花与乡绅夫妇相互谦让着走进堂屋,分宾主坐下。桃花笑道:“虽然此行匆忙,爹娘也是着意为二老预备下礼物。只是不知道二老的喜爱偏好,也就不知道是否能够应对着二老心思。新娘子不日就要过门儿,必定多有打扰。好在新娘子是知理懂事之人,言语行为定然不会招惹二老厌烦。倘若新娘子当真有不到之处,还望二老不吝赐教。俺们王家上下,必定感念二老对新娘子的教化之恩。”
从见面到落座,乡绅的老伴除了礼让桃花之外,就没有多说一句话。桃花观形辨意,已然心知:乡绅家不比自己的娘家,也不比自己的婆家。在乡绅家里面,女人是没有话语权的。
女人没有话语权,未必是一件坏事儿。只要男人有本事,能够把门户支撑起来,女人正好可以深居简出享受清净。怕只怕男人在外面没有本事,回到家里却“窝里横”。女人要是落到这样的男人手里,这辈子就可怜了。
这样说话,好像也不对!爹难道没有本事吗?公公难道没有本事吗?贵生难道没有本事吗?这些有本事的男人,哪一个也没有拘束得老婆不敢说话呀。娘、婆婆和自己不但敢说话,还敢动不动就使小性子呲哒当家的。哎呀,真好!在家里不觉得怎么样,出门一比才知道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展。等回去了得把这事儿告诉婆婆,让婆婆也跟着高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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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绅早就听说王连长要迎娶官渡王家的丫鬟,心里面还替王连长不值得。一个拿着官家俸禄的军官,要模样儿有模样儿,要威风有威风。什么人家的正出姑娘找不到,偏偏要去迎娶一个身份卑微的丫鬟?今天一见桃花的举止,一听桃花的言语,立刻服气了:官渡王家,名不虚传!这位少奶奶一脸谦和,中规中矩。说出来的话语没有一句盛气凌人,却一字一声把王家的高高在上显露得淋漓尽致。家境富饶底气足,家风端正惹人敬。
据说新娘子还不是王家少奶奶的使用丫鬟,而是从小跟着王家太太长大的贴身丫鬟。王家少奶奶能够不辞辛苦跑过来相看新房,必定是受了王家老爷太太的指派。相看新房是什么人经办的事情?相看新房是新娘子的娘家嫂子经办的事情。相看新房不是看一眼就能够走了过场的,而是要记下新房的大小、方位和细节,回到家里掂对着给新娘子陪送嫁妆的。如此看来,王家是要把新娘子当作闺女发嫁了。
闺女嫁出门,娘家是靠山。闺女在婆家但凡有一点儿不顺心如意,便是娘家出手相助的充分理由和十足胆气。能够相助到什么程度,则要看看娘家的实力和婆家的本事了。新娘子在这里没有公公婆婆、妯娌小姑,只有一个院子洗刷晾晒、一个街门进出起居的俺们老两口。若是日久生嫌隙,官渡王家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他们家少奶奶会说话,首先定了基调,说新娘子明理懂事,言语行为不会招惹俺俩老两口厌烦。如若新娘子有不当之处,让俺们老两口“不吝赐教”。官渡王家上下人等会因为这个,感念俺们老两口对新娘子的“教化之恩”。俺要是相信了这几句客气话,也就白读了一辈子含风蕴雷的圣贤书。君子当如兰,幽谷立长风。俺们老两口凭什么要卷入到这些毫无必要的是非之中?凭什么对最多算做客情的人“不吝赐教”?一个王连长已经足够撑腰长脸了,再加上官渡王家的威势,新娘子必定也是一个不容怠慢的主儿。罢了,罢了,还是少打照面少走动为好!
乡绅思量明白,开口说道:“少奶奶客气了!烦请少奶奶回去以后,代老朽夫妇向王家老爷太太致谢。山里安静,四时风光不同。倘若王家老爷太太有意,还是期望前来葛峄山走一走。老朽夫妇,定当扫榻以待嘉宾。”
桃花心中暗叫一声“好”!近书者清雅脱俗,看来是果然如此!桃花笑道:“多谢二老诚意,俺回家必定禀告爹娘。新娘子住在二老跟前儿,咱们两家也是缘分。日后必定当作亲戚走动,再也不虚的。”
乡绅一笑,心想: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还是依礼往还的好!
乡绅说道:“新人大喜,是在冬月。老朽已经思谋妥当,另外开一处街门供新人出入。新人年轻,公事繁忙。出出进进一个街门,必定要顾及老朽夫妇作息。于国于家,实乃不利。”
王连长彻底懵圈了:咋回事儿?老学究咋说变就变了?当初托请保长号下房子,就想另外开一个街门出入。好说歹说,加钱加租,老学究就是不答应。说什么房子是祖上看了风水定下的,另开街门就会破了风水。少奶奶一来,老学究哪根筋开窍了?少奶奶说啥了?好像也没有说啥了不得的话啊!老学究是看着少奶奶长得俊吗?少奶奶长得俊,与老学究有啥关系呢?再说了,少奶奶长得再俊,也替代不了祖上看重的风水吧?这事儿怎么这么蹊跷呢?算了,我也别问了。要是把一座从天而降的街门给问没了,我在官渡王家人眼里,就是一个永远不会过时的笑话。
桃花听说乡绅要另开街门,不由得满心欢喜。她倒是不担心乡绅夫妇,胆敢压制或者是能够压制得住小巧。小巧进退识机的本事,桃花心知肚明。她只是看不上这座院落——连房子加空场算在一起,还不如王家的前院子大。这么多人整天价碰头撞脸进出同一个街门,小巧还喘得过气来吗?
小巧和王连长新婚夫妻,你恩我爱有情饮水饱。但是,她却不可能任由着小巧过得憋憋屈屈。她原本想着家去回禀过公公婆婆,委托爹爹的学生给小巧就近另赁居所。爹爹的学生在葛峄山下的邳县公干,租赁一处合适的房屋应该是没有难处的。如今既然乡绅主动提出另开街门,她的这份心思就可以放下了。毕竟这里离着王连长的兵营近便,乡绅夫妇的品行也能够让她认可。
桃花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二老体恤新人了!”
乡绅拱手说道:“还请少奶奶宽限时日,待老朽寻得方家验看了风水,才好择日动工。”
桃花站起身子福了一福,说道:“那是自然!客随主便,一切听从二老安排。归途路远,俺就不多相叨扰了。待俺看过新房,便即刻启程回返。”
乡绅夫妇将桃花一行送到正房门口,拱手作别。王连长兴高采烈地引着桃花、大槐和槐嫂,沿着院落西墙走到一个石头堆砌的豁口旁边。桃花还没有说什么,槐嫂就张口问道:“这是个啥呀?”
王连长说:“这是院门啊。”
槐嫂一拍巴掌,叫道:“俺的个娘欸,这是院门啊!门板在哪儿呢?门槛在哪儿呢?是杨木的呢?还是柳木的呢?门楼子在哪儿呢?门框子在哪儿呢?门鼻子在哪儿呢?门楣子在哪儿呢?这要是院门,你关得住福气、挡得住煞气吗?你还敢把少奶奶往这里领!要是石头垛子塌了,把少奶奶砸住了咋整?这泼天的罪过是你担承着呢,还是俺们两口子担承着呢?”
桃花一听槐嫂放了高声儿,又是开心又是着急。仆不护主,家业必败,槐嫂是好样儿的!可是,乡绅夫妇也是要面子的人。而且,已经答应另开街门供小巧和王连长出入。槐嫂这么大呼小叫的,让乡绅夫妇听到了,颜面往哪里搁?
桃花低声喝止道:“槐嫂别说了!咱们是过来看看缺啥少啥,思谋着给小巧添置嫁妆的。不是过来替小巧相看婆家,打量着是嫁还是不嫁的。这里再家大业大气派周正富丽堂皇,小巧也沾不上一丝一毫的光鲜。倒没得让房主尴尬别扭,闹得面也不和心也不和。”
桃花和槐嫂说话的空隙,大槐跑过去小心地推了推两个石头垛子,半惊半喜地说道:“还真是老话儿说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过日子养活人,各地有各地的本领,各家有各家的妙招。这石头垛子堆得,结实得很啊!”
槐嫂正让眼前这两垛石头堵得心头烦闷,听见当家的话音语意里面尽是夸奖的意思,立刻火了。狠狠地瞪了大槐一眼,抢白道:“两垛子鸡零狗碎的石头片子,能结实到哪里去啊?这样漏风撒气的大门,你家住吧?”
大槐气坏了:这个败家娘们儿张狂了!竟然敢当着外人的面顶撞起俺来了!你是不是看着太太和老爷翻话儿,少奶奶和少爷翻话儿,你就想有样儿学样儿啊?太太是什么人?太太当年在大东北,是敢站在老爷身边一起叫阵胡子的人。少奶奶是什么人?少奶奶是黄金白银不入心,万千账目过眼清的人。你说说你能干点儿啥,就想跟着太太和少奶奶学?俺大耳刮子搧不死你!俺要不是怕惹少奶奶生气,立时三刻就让你知道马王爷长着三只眼!你等着家去的!你等着就行!
桃花让槐嫂的话逗得忍俊不禁,又不好笑出来。一旦笑出来,大槐气急败坏上来倔劲儿,槐嫂立刻就得挨教训。槐嫂的较真儿,桃花觉得很正常。槐嫂是跟着爹娘在运河上长大的,看天天高,看地地远。经州过府,颇有不少见识。长大以后一顶花轿抬进王家,虽然按照规矩住在下人屋子,吃穿用度却远远超过一般人家。别说是和葛峄山区的百姓相比,就算是和台儿庄周遭的百姓相比,也丝毫不落下风。槐嫂不擅长花言巧语,从来没有和小巧称姐道妹。但是,她从心眼里面把小巧当作妹子看待。如今妹子要出嫁了,她来给妹子相看新房。面对着这般破凄缭乱要是不较真、不起急,反倒是老爷太太错看了她的品行心性。槐嫂挑剔小巧的新房环境,无伤大雅。要是和大槐冲突起来,却是丢了王家的脸面。别站在这里了,赶紧走吧!
桃花紧走几步,跨进石头垛口。槐嫂紧跟着桃花走进石头垛口,看见一个破七败八的院落。院落里面栽着几棵梧桐树,堆着一垛麦秸草。贴着东墙垒建着一栋石头房子,按照方位估量,权且算做东厢房吧。房子里面黑咕隆咚的,啥也瞅不清楚。西面更简单了,沿墙搭起一个石头棚子,里面扔着一些破锨、破镐、破柳条筐子。坐北朝南是一栋一明两暗石板插起来的石头房子,小门小窗小构架,还没有王家的马棚宽敞。木板门扇在风吹雨淋中露出原有的色泽,隔着老远就能够看出来裂着老大的缝隙。门楣上镶着一个笨重的铁门鼻,门板上栓着一条笨重的铁锁链。铁锁链的铁挂钩扣在铁门鼻上,接口处挂着一把笨重的大铁锁。铁门鼻、铁锁链、大铁锁都锈蚀了,积着黄黄的铁锈。
槐嫂看在眼里,心中的火气更大了:这是个啥呀?这是个啥呀?王家的马棚也比这个周正!小巧水灵灵的一个人,娇嫩嫩的一朵花儿,能住在这么一个破地方吗?还他娘的在院子里面种上梧桐树,这不是瞎材料吗?这么一个破家败势的光景,就算是把梧桐树种到头顶上,也招引不来金凤凰。不对!小巧来了,小巧就是金凤凰。可是,俺家这只金凤凰,凭啥飞到你家里来啊?
槐嫂先前让桃花呵斥过,不敢再随意说话。强忍着火气掂量了一下,对桃花说道:“少奶奶,咱家去和老爷太太商议一下,让小巧在咱们家里成亲吧。王连长又不是不休假,休假以后回咱们家里住着就行了。”
桃花笑了,心想:你倒是好意,只是没有经历过夫妻分离的苦楚。那种锥心刻骨的疼痛,不是任何东西能够替代的。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好心好意留下小巧,小巧却能为此和你翻了脸面。山区的房子就是这种样式,山里人祖祖辈辈都住着。房子结实不结实,自有王连长验看。他娶媳妇一应家什都不用管,已经够轻松的了。也不能够让他太轻松了,得防着他把轻松当作容易。
桃花说道:“小巧在咱们家里成亲,那是再好不过了。太太得便,小巧也得便。只是团长找着老爷摆说了,王连长结婚是他们团里娶媳妇。咱总不能让团长跑到咱们家里面,喝他们团王连长的娶亲酒吧?依俺说新房倒也不必太大,只要结结实实地就行。修房整屋的事儿,咱们就让王连长拿章程吧。槐嫂你进屋里看看,老爷太太给小巧陪嫁的家什往哪里安置合适。再看看缺啥少啥,咱们回去一并添置了。”
槐嫂气哼哼地说道:“往哪里安置?往哪里安置都得转不开身子调不开腚!缺啥少啥?俺看是啥都缺、啥都少!少奶奶咱们也别进去看了,越看越闹心。咱们家去吧!咱们家去以后,俺掂对着给小巧把东西都置办齐了,列出单子来送给您过目。您看着还缺啥少啥,俺就再置办。”
王连长起初一听槐嫂要让小巧在王家成亲,冷汗都下来了。部队撤到山东三年有余,他是第一个明媒正娶迎接太太的。长官和弟兄们都羡慕得不得了,早早预备下礼钱等着喝喜酒。他要是把亲娶在官渡王家,这辈子在长官和弟兄们面前还抬得起头来吗?成亲之前跟小巧分开,他就日思夜想。成亲以后再跟小巧分开,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王家风气开明,下人的意见也多有采纳。槐嫂一提议,少奶奶一点头,这事儿十有八九就定下来了。我的天哪,少奶奶您大仁大义,千万别听槐嫂胡嘞嘞啊!待到桃花否决了槐嫂的提议,王连长直想跟桃花打躬作揖。王连长想:赶紧走吧,赶紧离了这个院子。别等到哪根棍子哪根草把这位祖宗少奶奶得罪了,一翻脸真把小巧留在官渡王家。
二月里王连长请假回官渡喝荣祖的满月酒,和贵生见面之后,两个人你看我顺眼,我看你如意,立刻就称兄道弟,两厢谐和。从那以后,王连长就不再称呼桃花为“少奶奶”。平时两个人也说不着话,偶尔用到称呼了,王连长会用“弟妹”相称。这会子王连长是彻底害怕了,只想把桃花给哄得高高兴兴的。别说是叫“少奶奶”,就是叫“祖奶奶”他也愿意。一个称呼而已,叫过去也就过去了。不伤筋不动骨的,还换来一个小巧。不对!就算是伤筋动骨,能够把小巧换回来也值得!
王连长低声下气地对桃花说道:“少奶奶,天也近午了。俺在镇上的馆子里面留好了座位,叫下了酒菜。您移驾过去,尝一尝山野风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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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连长的一声“少奶奶”,把桃花叫得心似花开。桃花看了槐嫂一眼,眼神里面带着满满的赞许和欣赏:不错!不错!槐嫂不错!槐嫂一心一意维护着她和小巧,言来语去把王连长给压制住了。如果有些话让她来说,她顾忌这个、顾忌那个,还真不好说得这么生猛。槐嫂一上阵,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出来。王连长的心头,活像是被扫了一梭子机关枪子弹。即便是好了伤疤,只怕也忘不了疼痛消不了痕迹。甭管啥时候寻思起来,都得浑身上下打哆嗦。小巧嫁过来若是有了争执,王连长也不敢妄自动了欺负人的念头。槐嫂真是有用!人总得有用!人要是没有用了,连受气都靠不上边儿!槐嫂要是没有用,公公婆婆也不会三媒六证给大槐一顶花轿抬进王家。看来,公公婆婆真是慧眼识人啊!
大槐见王连长跟少奶奶商议中午打尖的事情,赶紧说道:“少奶奶来的时候已经吩咐过了,不方便在镇子里面吃饭。葛峄山上有一座寺庙,接待善男信女随喜……”
王连长不待大槐说完,就明白了桃花的意思。立刻接过话茬儿说道:“知道!知道!那座寺庙叫弥陀寺,俺和庙里的知客、方丈都认识,也到庙里随喜过几次。庙里做的蘑菇豆腐馅饺子很好吃,俺这就安排人过去知会一声儿。咱们随后一边游山看风景一边走过去,到了庙里正好赶上吃饺子。”
葛峄山自古是“邳镇八景”之一,蔚然俊逸。自东北向西南,纵向三千多米,横向一千多米,乃钟灵毓秀之所。葛峄山有四座山峰,其中西峰最高。云雾升腾,霞光溢彩,素有“白云崖”“白云峰”之称。虽然葛峄山西峰被称作“崖”和“峰”,却既不高也不险,暗合道家精髓:方而不割,直而不肆,光而不耀,廉儿不剐,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桃花自幼得到爹娘疼爱,没有裹足。槐嫂自幼跟着爹娘在运河上行舟,也没有裹足。一路信步登山,沐徐徐清风,聆幽幽泉鸣,看朗朗花开,观苍苍松柏,只觉得心旷神怡。
葛峄山西峰名头响亮,风光秀丽,却也只有二百多米高矮。一行人不消半个时辰,就迤逦登上峰顶。二百多米高度严格说来并不算高,却已经让他们站在当下最高处。站在最高处看风景,与平常大为不同。万物归于脚下,山高我为峰巅。人的气势和信心,一下子就提上来了。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是位置给予的,又好像是责任给予的。豪情壮志从来就不是起于低洼,行于平处,滞于半坡的。
槐嫂放眼四眺,感叹地说道:“俺娘吔,俺还从来没有上过这么高的山呐!俺这是托了少奶奶的宏福了!这葛峄山还真好看吔!风一吹光一照,俺都觉得俺不是俺了!俺早就听老人说过,先有葛峄山,后有峄县城。俺觉得这山叫天府瑶台都富富有余,咋就偏偏叫了葛峄山呢?”
桃花此时兴致勃勃,愿意多说几句话。她看了槐嫂一眼,笑道:“这山叫做葛峄山,是因为两个缘故。第一个缘故,是因为它坐落在氶水之滨,山川络绎犹如葛麻脉络。葛麻原本是一种临水而生的植物,不值得特意用做山名。架不住葛麻可以拈线织布,为天下百姓遮体庇寒。《诗经·国风》有记——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葛麻在先秦时期就是老百姓常用之物,用来编篮做绳、织布裁衣、纳底做鞋。《周礼·掌葛》记载——掌葛掌,以时征,絺绤之材于山农。这便是告诉后人,葛麻在当时是可以充当赋税使用的。唐朝大诗人李白感念葛麻护佑百姓的功德,专门给它写了一首诗:
黄葛生洛溪,
黄花自绵密。
青烟蔓长条,
缭绕几百尺。
闺人费素手,
采缉作絺绤。
缝为绝国衣,
远寄日南客。
普普通通的葛麻经李白一写,立刻沾染了雅气,声名鹊起。用来做这座山的名字,也就不足为奇了。第二个缘故,是因为葛洪隐居在这里。”
槐嫂知道葛麻,却不知道葛洪。但是,少奶奶既然说葛洪隐居在这座山上,那么葛洪必定是一个有本事的大活人。世上只有大活人找一个犄角旮旯呆着,才可以叫隐居;死去的人找一个犄角旮旯待着,那叫安葬。也只有有本事的人找一个犄角旮旯待着,才可以叫隐居;没有本事的人找一个犄角旮旯待着,那叫逃难。至于那些畜牲禽兽,不管是有本事、没本事,本事大、本事小,都得叫藏着。葛洪到底有啥本事隐居呢?这得问问少奶奶!
槐嫂藏不住心事,想问就问:“少奶奶,葛洪是干啥的呀?”
桃花一笑,回答道:“葛洪是一个古人,生长的朝代叫东晋。葛洪生于丹阳句容,乃江南士族。13岁丧父,家道中落,以砍柴为生。葛洪卖了柴草换纸笔,天天读书。16岁拜郑隐为师,炼丹修道,晨昏不缀。滴水穿石,磨杵成针,终于成为一代名家。葛洪所写的《抱朴子》,对道教炼丹技术很有教益。如果葛洪只是会炼制丹药,老百姓也不会这么感念他。毕竟老百姓都忙着应对一日三餐,离着寻思长生不老、得道成仙,还有赤兔马也撵不上的距离。葛洪留下了三卷《肘后备急方》,让天下百姓记住了他。《肘后备急方》是葛洪一生的医学大成,书中记录着世上最早的治疗天花病药方。这个药方几千年来救治了数不清的人,后世百姓感念葛洪的恩德,就把这座山叫做葛峄山了。”
槐嫂像是听天书一样地听了,咂了咂嘴角叹道:“人这一辈子挺短的,黄土一埋就化了。还是得做点儿好事儿,才能让后人记住啊!”
王连长知道葛洪是一个有名的道士,却不知道葛洪留下了治病救人的药方。怪不得葛峄山走出去那么多郎中,上为太医,下坐诊堂。几百年来还没有听说过,哪一个葛峄山的郎中给人家误诊误治,被人家撵着打回老家来的。王连长看着弥陀寺山门外面的葛仙洞和葛洪井,暗自感叹:“小仙翁”当真是功德绵延,泽被后世啊!如果没有他在此炼丹修道,传医送药,哪里能够让这座山万古流芳?如果没有他盛名感召之下的道佛儒三教合一,也就没有这座香火旺盛的弥陀寺和山前山后读书之风蔚然盛行啦。
相比于葛仙洞和葛洪井,槐嫂对弥陀寺更感兴趣:弥陀寺里供奉着菩萨,菩萨会保佑虔诚之人。少奶奶行事处处周全,竟然能够想起来到弥陀寺里面吃饭。这顿饭一吃,就是结下佛缘了。日后管保会没病没灾的,净过好日子。待会儿俺进去了,得给菩萨上香磕头。求菩萨保佑着老爷太太、少爷少奶奶小少爷、小巧和王连长,还有俺们这一家子人,全都好好的!对了,这弥陀寺里面供奉着啥菩萨呀?俺得问明白喽。别到时候跪下了,嘴里面还不知道应该念叨啥。
槐嫂问道:“少奶奶,这弥陀寺里面,供奉的是哪位菩萨呀?”
桃花笑了:槐嫂为啥能够把家常便饭做的美味可口?就是因为她凡事都愿意琢磨。而且,能够把这种劲头儿用在正经地方上。既然她想知道,就捡着自己知道的告诉她吧。唉!给王家当少奶奶也真是不容易。管吃管喝管人情,管播管收管银钱,还得管着传道授业解惑。回头要是让王家给休了,凭着在王家练就的这身本领,谋求一个差事养活自己尽够用了!
桃花说道:“弥陀寺里面,供奉着阿弥陀佛啊!佛教中说西方有三圣,分别是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又叫无量佛、无量光佛、无量寿佛。大乘经记载,阿弥陀佛在过去久远劫时立下大愿,要建立西方净土,广渡无边众生,成就无量庄严功德。所以,受到大乘佛教的崇敬和弘扬。”
槐嫂叹道:“哎呀,又是一个救苦救难的菩萨!”
槐嫂的话音刚落,弥陀寺山门里面走出来一位身穿黄色袈裟的僧人。王连长一眼看到了,低声对桃花说道:“知客前来相迎了!”
知客僧冲着众人单手行礼,高颂佛号:“阿弥陀佛!”
桃花知道,单手行礼是佛门僧人的礼节,由纪念汉传佛教禅宗二祖慧可大师而来。香客还礼,还应该是双手合十为敬。桃花遂端肃神态,合掌还礼。
众人在知客僧的引领下走进第一重大殿,桃花先是在弥勒佛祖座前上香。上香完毕,从大殿右侧绕到后门。后门的青石基座上,供奉着平端降魔杵的韦陀菩萨。桃花上香完毕,众人走出大殿。槐嫂拽了拽桃花的衣襟,悄声问道:“少奶奶,俺在庙里能说话吧?”
桃花暗想:说话倒是尽可以说,就是不知道你要说什么话。你这么一个藏不住话的人,俺也不好让你憋得难受不是?
桃花轻声说道:“能说话。”
槐嫂舒了一口气,说道:“少奶奶,俺知道韦陀菩萨是专管降妖除魔,保佑善行众人的。只是不知道他的那根降魔杵,咋在不一样的寺庙里面就不一样地摆放呢?”
桃花没有想到槐嫂会看得这么仔细,半是惊讶半是欢喜地笑道:“韦陀杵的放法,各有各的意思。如果扛在肩上,说明这个寺庙是大寺庙,可以招待云游到此的和尚免费吃住三天。如果平端在手中,说明这个寺庙是中等寺庙,可以招待云游到此的和尚免费吃住一天。如果拄在地上,说明这个寺庙是小寺庙,不能招待云游到此的和尚免费吃住。”
听罢桃花一席话,槐嫂心里面的敬服之情,一览无余地从眼神中流露出来。槐嫂大概犹嫌不足,看着桃花说道:“少奶奶,您真有学问啊!有学问真好!俺也得让俺那两个小子多念书,长学问。等俺烦了、闷了的时候,让他们给俺讲这些积古事儿排解。”
桃花一愣:这话是夸俺的没错,可俺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槐嫂就是这么一个直爽脾气,又没有读过书。说起话来词不达意,也不能够怪着她。幸亏槐嫂没有闺女!槐嫂要是有闺女,再信口说了出来,俺还能和她翻脸不成?就这个样儿吧!
王连长乐坏了,暗暗叫好:好!好!好!槐嫂你就这么说!你这么多说几句,你们家少奶奶就不必听你的建议了!
大槐吓坏了:这个傻娘们儿说话,就不能超过三句。只要超过三句,准得招惹祸端。照这么一个胡嘞嘞法儿,只怕不用等到俺回家收拾你,少奶奶的大嘴巴子就搧到你的脸上去了。幸亏少奶奶没有听明白这些不敬之语,你还存着几分脸面!
知客僧引领众人在各个大殿进香完毕,走进五观堂。几个小沙弥禁言肃行,端上来四钵蘑菇豆腐馅水饺。桃花尝了一个,只觉得筋道爽滑,异常鲜美。桃花心中大喜,放心进食。本着“佛门一粒米,胜过须弥山”的训诫规矩,众人将钵中水饺全部吃尽。一时饭罢,告辞出门。大槐根据少奶奶示意,留下五十块大洋权做香火钱。
一行人下得葛峄山,在山脚下告别。王连长的勤务兵带着几个战友,已经把各色土特产品装到车上。
马车驶出葛峄山区,看到熟悉的鲁南大平原。桃花强烈地思念起荣祖来:这个小人儿咋样了?吃饱了吗?睡着了吗?哭没哭?闹没闹?一天没有见到娘了,他一定会想娘吧?
渐渐地,泪水模糊了桃花的眼睛。
马车驶回官渡,已经是掌灯时分。桃花在槐嫂的搀扶下急急忙忙走进家门,发现前院子里面静悄悄的。也正是因为前院的寂静,才隐隐约约听到荣祖的笑声从内宅传来。桃花一愣:这个小人儿居然在笑?
桃花一溜小跑来到上房,看到堂屋里面灯火通明。荣祖身穿红袄红裤,在八仙桌子上爬来爬去,仰着头,伸着手,“咯咯”笑着去抢公公手里的一枚碧玉扳指。婆婆和小巧一边一个围护着荣祖,生怕这个小粉团磕着碰着。
桃花的心中“忽”地一热:主宅的八仙桌,是公公婆婆的专属领地。象征着威严,摆放着规矩。她和贵生小心在意着不敢触碰,这个小人儿却被放上去任意翻爬。公公婆婆,是多么地疼爱他呀!
桃花心情激动,站在门口说不出话来。也许是母子连心,荣祖的小脑袋立刻就转了过来。一眼看到娘亲,荣祖掉转身子就往这边爬。一边四肢用力向前耸动着肉墩墩的小身子,一边口里面往外嘣字儿:“娘!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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