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嫂（小说）
杨嫂是我们街道最靠边上一家的。一辈子精明能干，勤快，但就是有点刻薄。
跟她同辈的人都不太跟她来往，比她小一辈的就更不跟她接触了。村里知道她底细的老人们，倒是很宽容地包容她。
原来，杨嫂是邻村的，自小没有了母亲，下面还有个小她四五岁的弟弟。
家里没有了男人，就像顶梁柱塌了。家里没有了女人，就乱成了一团，像个鸡窝，不大的屋子里东西摆的人根本下不去脚。
杨嫂小时候是咋样混活着长大的，很多老人们也都很想知道。既当爹又当妈的父亲，拉扯着姐弟俩，家里的光景可想而知。
好在杨嫂自小懂事，七八岁上就可以给父亲和弟弟做饭洗衣服了。家里不多的东西也拾掇得像模像样的，整齐多了。有来家里坐的邻居，都拿惊异的眼光看着她，“嘿，这丫头懂事的很嘛！”
杨嫂的懂事不只在生活中体谅父亲，她还在心里给自己立了个目标：无论多么艰难，一定要把书念下去。以她们家这个光景，要啥没啥的，靠谁没谁的，只有考上学出去工作了，才有转变家族命运的机会。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杨嫂不但早早当上了家，成了父亲的一个好助手——把家里打理得不用父亲劳神，回来有热饭，换季有衣服。而且，她在学校上学，比别人家孩子多了一份狠紧儿：她能把课本从前到后背下来。
有一回，英语老师不相信，就叫她在前头给同学们表演一下，她真的把初二英语课本从第一页背到了快一半。要不是老师叫听，她直接就背完了。
虽然说那个时候的英语课本内容简单，就是单词，句型练习和课文三个部分。但在同样的时代，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其他不少学生见了英语头咋拿菜籽油给炸了一样，踢一脚也写不出个准确单词。她这一滚瓜烂熟地一背下来，那些男生把舌头伸出四五寸长：“爷呀，这咋是个十足的狠角色啊！”
这以后，小杨嫂在学校里再没有人敢欺负了。她走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或者走在校园里，同学们就远远地指着她，低声说：“就是她，太厉害了：把英语书背完了。”——以前，那些调皮捣蛋的男生，经常在她跟前作怪，惹得她又恼有没办法，经常一个人爬在桌子上哭鼻子。
那时候孩子们都很单纯，再淘气的孩子对于学习好的学生都崇拜有加。小杨嫂因为学习好，给自己做上了一层保护网。她在学习上更有劲儿头了。后来很顺利地考上了中师，成了一个端铁饭碗的中师生。
杨嫂考上了学，他父亲肩头的担子轻松了一半。更厉害的是，她对自己弟弟的影响和严格引导，学习上比她还厉害：学校里考试，第一名一直被他牢牢霸占。杨嫂毕业工作后，他的弟弟刚好要高考了。她给弟弟说，“你给咱考上大学，继续考研究生。家里有我跟咱爸呢！”
那时候她的工资很低，填在家里就像抓一把土扔进了水库里。即便如此艰难，她还是逼着弟弟，不让他提前就业，复习考上了研究生。
村里人都说，杨嫂她爸是个老好人，但老好人有老好人的福：一个娃都没叫他操心劳神，还一个比一个考的好。
成家后的杨嫂，虽然人在外面工作，但经常隔三差五地回来操心。她比别人肩膀上多了一副担子：婆家，娘家。
兴许是自小养成的天性，杨嫂不管在啥事情上都要跟人比：无论什么事情，她都要比别人强一点点，才罢休。——好像，她随时随地都拿自己在跟周围人较劲儿。
她在学校代课，如果自己班没有其他班纪律好，她就要在教室把学生们狠批一顿。自己班的成绩如果跟其他班平行，她都受不了：平时考试都考不过人家，高考咋能考过人家？——她的严谨严格里，总带着些许带着刻薄。搞得学生们爱她，又有点不怎么喜欢接近她。
她跟村里人接触不多，也就是春节或者暑假回来，跟街上的大姑大嫂们拉拉话。女人们在一块儿，难免会说到东家长西家短的，她的话语里总有些不依不饶的味道。
那一天，隔壁王嫂说她还公公婆婆在集上买了个棉马甲，50多块钱。“换季节了，怕他们受凉。”
作为个儿媳妇，不管钱多钱少，能有这举动就挺不错的了。可是杨嫂听了，把嘴很微妙得一撇，“50块钱能买个啥好东西嘛，要买就去县城财富中心买好好一件。”
王嫂一下子给弄得脸红得像个胡萝卜。
其实，杨嫂的刻薄劲儿，在单位和小区也搞得没有人太愿意跟她交往了：那种酸溜溜地劲儿，叫所有人心里都不爽。
大前年，她家孩子考上大学的时候，是个不错的一本。她们弄了十几桌子，招待同事同学和朋友。大家的祝贺和夸赞，让她很是受用，那一刻，大家终于在她脸上看到了很纯真的满足和幸福。
今年，她们三楼有个孩子考上交大研究生了。小区人都很高兴，就烧腾着叫乐呵一下，庆祝一下：“咱们小区出了个交大研究生，咱们都要沾沾喜气。希望明年咱们小区的娃们高考都能向他哥哥一样，考上。”
杨嫂那天没参加，借故回老家了。叫大家有点烦她的是，她还撂下了一句不咸不淡的风凉话，“是交大一个最冷僻专业的研究生，有啥值得闹活的嘛？”
现在呢，杨嫂无论在单位，小区；婆家，娘家，来往的人都不多了。她出来进去，都是扛着竹竿逛街道——直戳戳。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