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结婚,怎么收回份子钱? | 群租生活

《血观音》剧照

“我问你啊,如果让你写大冰作品的书评,你会写吗?”

“不会。”

“给你一万块呢?”

“不会。”

“不用署名呢?”

“那还是可以的。”

“怎么署名你就不写,不署名你就写?”

“署名是赌上了自己的品格,是对读者的欺骗,对自己的声誉也不好,但如果匿名,我就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打工,就跟写广告一样。”

“你们文化人就是巧言令色。”

“我不写,他们也会找别人写,如果我只是匿名写软文,我不会有心理负担。”

“但本质上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就是我要面子。在别人眼里,我的名字不值一文,但我自己得看得起自己。你说,我要是用真名给大冰唱赞歌,将来谁还信我说的话?”

“你说的话本来也没人信。”

“不管别人么想,自个得站着做人。”

“那如果让你匿名夸大冰,你怎么夸?”

“他的文字真正是一种接地气的写作,当文化精英们嘲讽大冰的作品时,他们嘲讽的其实是大部分人的阅读品味,可是大冰朴实无华的文字触碰到了更广阔中国土地上人们的内心,他以一种坦诚、温柔、不傲慢的写作姿态,践行了为人民写作的观念,那些嘲讽大冰的人,又有几个能摆脱文科黑话,用平实的语言打动大部分普通人的内心?他们不过是看不惯一起流行事物罢了。”

“嚯,你这扯淡还真是不要脸。”

“这是我从本科解读赵树理的作品赏析里复制的,换了几个人名而已。”

“中国文艺评论界就需要你这种人才。”

“这种人已经够多了。”

易川和李子璇闲扯后,继续回屋写小说,文档上留下这样一段话:

“她的背上有一条龙,中国神话里的龙,在她光滑丰满的肉身里,有一条龙,如同蛛网,覆盖她的后背,黏住他的目光。她邀他上来,风铃晃动,她在台风天起舞,镜子里的画面,那条图腾般的龙,在她的后背微微腾挪,那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活动,那条红褐色的龙,漫过她的肩颈,盘过她的乳晕,在她后背的泉眼凹陷处,留下闪耀的锋利的爪,而他与龙慢慢接触,雨水潺潺,炉火升温一刹,龙锁住他,灌入体内,使他天旋地转,从征服者转变为奴隶。”

易川写完这段话后,在转椅上伸了个懒腰。他现在变成了一个色情写手,白天是一名图书编辑,晚上写色情小说。色情小说收入远比纯文学赚,他用个熟人不知道的马甲,渡过尝试期,熟练之后,一个月就能挣到过去三个月的钱,可他不会用那笔钱买名牌,也不会更换衣服的价码,他把钱存起来,一部分供给父母的开支。

易川问阿达有没有注意到,小区这一带总是有大波浪恨天高的女人在夜晚成群出没,她们胸脯震震,臀部荡荡,大长腿踩着高跟鞋跟踩着高跷一样,可她们踩得很稳,就像踩平底鞋一样来去如风。小区有女人并不稀奇,古怪的是如此大规模的高跟鞋、整容院的五官,踢踏踢踏去的又都是同一栋大楼。阿达也看到那些女人,她们白天消失如躲进城市角落的虫鼠,每到傍晚,绿灯通行,她们就是人群中最靓的女,不是一群一群,而是一个接着一个,顶多三两列队,坐上小区某栋写着KTV字样的大楼。

“那是夜总会。”易川说。

他有天好奇,跟着一个烈焰红唇丰乳肥臀的阿姨上电梯,阿姨古怪地看着他,他纹丝不动,直到四层到了,电梯门打开,眼前的景象惊得她心乱乱,左右各一排小姐,通身花枝招展,穿着迎宾服,踩着细高跟,胸怀爆满像是雨林热汤,他楞在电梯口,紧张张与小姐对峙三秒,小姐刚说“先生您好”,他就按下下楼键,脸色窘迫地离开这活色生香的KTV。

《血观音》剧照

这一带是红灯区,有夜总会也不稀奇,它们打着KTV、洗脚店、按摩店的幌子,夜麻麻通街揽客。打卡下班的男人们,流着口水,咽下哈喇,电话中跟老婆说就要回家,眼睛盯着斜侧欲遮还羞。可怜了那小东西,在黑色浓稠之夜不敢放肆,他们在意识海翻云覆海,现实世界却只是一个斑马线上放慢脚步的过客。有贼心,没贼胆,回家老婆搓衣板。有贼胆,没贼钱,坐台女人个个不鸟。不知门道的上去搭讪,灰头土脸暗暗回来,通晓奥秘的闲庭信步,一句“下次去你那消费”,对方微信双手奉上。可要得了微信,也要你够胆消费,这不是两百三百的洗脚店,也不是骗你五百六千刷卡的做头家,这是美其名曰“英皇”或“夜上海”的高级KTV,是你低消两千酒水、两千坐台费加上两千入场费、小费的钞票检验机,舍得花钱,不买吃亏,花不起钱,无畏费力,才子佳人在此吃瘪,穷酸书生好好读书,在这里,金钱是最纯粹的事物,阿姐们做生意,不跟你谈感情,有钱做事,没钱滚蛋,钱成了人与人交换的硬通货,阿姐做事麻利,不跟你废话,毕竟你那小脑袋瓜子的白嫖心态阿姐不是不知道,贪小便宜的男人总是想白嫖然后动用口舌攻势,把白嫖说成喜欢,把扣扣索索说成精神交流,去到风月场所,却要劝妓女从良,内心吃阿姐豆腐千百回,又怪阿姐跟了土大款,想做马云,又嫌马云俗气,拿捏着自己那点身段,心底里暗叹没钱。可叹只谈金钱的阿姐,却比许多教授更纯粹,教之乎者也的先生,到了阿姐这也是高声尖叫的绿头野鸭。

夜总会附近,是文峰理发店。那家遍布上海的理发店,那个男人,一个人在上海见到他的次数,比见对象还要多。他叫文峰,全上海出镜率最高的男人。总有一座城叫文城,总有一家理发店叫文峰。一个人不知道文峰,就不能说来过上海。他梳着一丝不苟、油光发亮的黑发,穿西装,打领带,脸部像个吃饱喝多的小胖子,面色白净,四十五度微笑,一派成功人士模样。在他的大头旁边,写着“美丽、健康、长寿”。透过玻璃门和橱窗,女服务员清一色短裙丝袜高跟鞋,男服务员高仿海军制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文峰的凝视下,他们早晨列队出军操,晚上下班前开小会。三十而已,四十不惑,五十就要进文峰,源源不断的中年男人,背着老婆,进入文峰,心甘情愿来办卡。他们也不知是被什么吸引,起初是理发,然后是闲聊,鬼使神差的,就被文峰迷了心、昏了眼,就把自己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的收入,都给了文峰。文峰,一个虚拟的符号,俘获了中年男人的心。于是许多人知道了文峰,却从来没有见过他,文峰理发店的老板不叫文峰,他的名字叫陈浩。一个来自湘北贫困乡村的法律系中草药爱好者,拉过煤,做过推销,像郭敬明那样,从小世界到大上海,一手开创理发界的小时代。私底下,人们更习惯叫他浩哥。但他叫浩哥、峰哥、马哥、狗哥,都没有关系,我们只需要知道他是一个哥,一个中年男人又嫌弃又渴望成为的一副面孔,一位深得十七年文学美学真谛、精通中国特色致富之路的财富密码化身。千千万万的中年男人,千千万万个文峰,在四十分钟的理发闲聊中,唤起中年人士萎靡不振的成功幻梦。在他接近成功的那一刻,陪聊小妹说,你想不想更成功?男人说想。小妹说,好,那你就办卡。男人看了看价格,咬咬牙,给办了。于是,他心里别扭地离开文峰,小妹心满意足地看着他。回过头,文峰正在凝视他。

阿达想漫游武宁路、长寿路乃至周边,绘制出一副红灯区地图。这跟她最近想拍的一个选题有关,那个选题名叫“隐形女性”,是一个系列非虚构写作,聚焦的是广泛存在,却被忽略的女性。比如育儿嫂、清洁阿姨、洗头妹、工厂女性,当然也包括在灰色地带生活的女人。夜总会、按摩店、洗脚城、SM主题店铺,她们活跃的地点,集中在三不管地区,这是得天独厚的田野调查场所。可是易川这会质疑,只有把对象作为研究对象才产生兴趣,这是否也是猎奇?阿达却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

“所有人都是我的研究对象,包括我自己。”

她坦承,自己是相对一个群体产生兴趣,才会想要研究,功利的一面固然有,她不避讳这点,但这个功利性不是利己的荣誉回报,而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满足她渴望了解未知领域的欲望。

第二天,阿达去见约会对象。教授有了新欢,对她冷淡,她也无谓热脸贴冷屁股,做一个怨妇。两个约会对象:一个是中年人,一个是小年轻。一个说话风趣,但容易早泄。一个精力充沛,但脑袋空空。跟第一个在一起,她需要安慰,没事,不要紧,下次再来,可那男人越进不去,越不自信,反抱怨说:“是不是你太紧了。”跟第二个在一起,他们除了做那事之外,再无共同话题,那个男人除了聊性,还是聊性,仿佛他的出厂设置就是性爱机器人,除了性事别无所求。那个男人说她太紧的那天,她删掉了他的微信。而在一次仿佛泄欲奴隶的体验以后,第二个男生也被移出了她的列表。

回到租屋,她在浴室里放空自己。出来时,阿妈来电话,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聊天。说到亲戚家的婚礼,要随份子钱,阿达讲到,自己也有大学同学结婚,还生了个大胖小子,阿妈就问:“人家找你去婚礼没有?”阿达说没有,阿妈咯吱咯吱笑:“你不会被同学孤立了吧?”阿达无奈说:“妈,你想太多了。我跟人家不在一座城市而已。”

阿妈劝她:“乖女儿,我可跟你说,你去参加婚礼,一定要给人家份子钱!”阿达说:“妈,我们现在不兴这些。”阿妈不依不饶:“瞎讲!都要的!这是礼数!”阿达敷衍说:“行行行,下次我塞个三百块钱红包。”“三百太少!”阿妈说,“至少一千!”“一千?”阿达惊了,“我现在每个月存款都没有一千!”阿妈说:“傻,妈给你啊,你再给别人不就行了?”她们从别家的婚姻,聊到了自己的婚姻,阿妈说:“等到有一天你结婚,一定要大摆酒局。”阿达问为什么。

阿妈说:“你不摆酒局,份子钱怎么收回来?”

《驾驶我的车》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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