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漾春如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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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篱《荡漾春如线》
初赏《牡丹亭》，心已难自抑。看这令人移了性情的书，有怎样的奇巧吧。（编辑：海茉尔）
许久不听戏，直到那日忽闻园里娇怯怯一声“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不由停步细聆，好动人的嗓子。
回头又重听这张继青先生的唱段，《游园·步步娇》，果然又在这春日与《牡丹亭》相遇了，我含笑阖书，杜丽娘漫步后花园的袅娜姿态，已浮上眼帘。
最早接触汤显祖的作品并非《牡丹亭》，而是“临川四梦”中的另一梦——《南柯记》，当时只觉有趣，而年长些再读，方体察出几分人间愁苦，梦里人生，还是人生如梦？荒谬的才是真实。这出讽世剧，是应在夜里挑灯细读，暗自沉索的。而与《牡丹亭》却是的邂逅又是别样滋味了，初翻开它亦是在一个春日午后，鲜红的樱桃在白瓷盘里滚动，一只蝴蝶正从窗口翩翩来访，难得的风和日丽。
而那一刻，书中的丽娘却在幽闺自怜，春色大好，为何偏偏更添愁绪？
故事从这里算正式开始，丽娘是南安太守杜宝之女，像所有世情小说里的大家闺秀一样，她有才貌，知诗书，久居深闺。直到一个春日，她读到《诗经·关雎》，美目流转间，亦难免生出伤春惜春之心，带着小丫鬟春香偷入后花园，“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满园花草迷人眼，“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而从后花园回来之后，丽娘在梦中见到一位持柳枝前往的谦谦公子前往，此人正是男主人公柳梦梅，两人在牡丹亭畔相对谈笑，真个风月情浓处，午夜梦回，睁开眼睛的丽娘又看到死一般寂静的卧房，从此丽娘相思成疾，一病不起，她在死前要求她的母亲把她葬在花园的梅树下，并嘱咐丫环春香将她的自画像藏在太湖石底。其父升任淮阳安抚使，委托丽娘的老师陈最良葬女并修建“梅花庵观”。直到此处都是女主人公的故事，那另一边的柳梦梅呢？中国传统戏剧的框架已经出来了，他赴京应试，借宿梅花庵观，偏偏又在太湖石下拾得杜丽娘画像，惊觉杜丽娘就是他梦中所见佳人，原来非止是一场梦，却是姻缘缠绕，梅候垂柳。正此时丽娘魂游后园，和柳梦梅再度相会，柳梦梅爱梦梅爱人心切，掘墓开棺，丽娘起死回生，两人结为夫妻，前往临安，言笑晏晏，真乃旷世奇缘。
然而戏剧，戏剧，没点波折何称戏剧？陈最良看到杜丽娘的坟墓被挖，就告发柳梦梅盗墓之罪。柳梦梅在临安应试后，受杜丽娘之托，送家信传报还魂喜讯，结果被杜宝囚禁，真是一环扣一环，幸而发榜后，柳梦梅由阶下囚一跃为状元，但杜宝盛怒之下拒不承认女儿的婚事，命二人相离，纷纷扰扰闹到皇帝面前，这段奇妙的缘份受到了皇帝的祝福，杜丽娘和柳梦梅二人历经生死波折，终成眷属。
故事情节大致如此，才子美人，佳偶天成，贾母说让姑娘们“移了性情”的，怕也正是这些莺莺燕燕的故事。但这故事的前奏都在梦里，薄纱一笼，万籁俱寂，何况这唱词儿便美得令人失语，读《牡丹亭》，最先上了眉间的便是“惊梦”那一折的，字字珠玑，不止描出了女儿家初步庭院的娇态，连那作背景的春光都绘得如此动人，一句“摇漾春如线”，不知惊艳了多少春日的午后。而这样美的唱词满布全本，从耳熟能详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到哀思难复的“偶然间心似缱在梅树边。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阿呀人儿呀，守的个梅根相见！”带着唱词特有的平仄适口，读来婉转低回，落地清脆，好见功底！
曾听人说《牡丹亭》名动四方，一半是因为这情辞浓丽华艳，意境深远。其实中国传统剧本中用抒情诗的很多，利于倾泻人物的情感，但用得极合宜且常有天才之光闪现的，《牡丹亭》为其中翘楚，我非中文系科班出身，感知到的语言风格总结起来大致亦有奇巧、尖新、陡峭、纤细一类，窃以为最重要的两个是“奇巧”与“纤细”，奇巧自不必说，梦中相会，起死回生的戏码，并不托于鬼神，而其原因在汤显祖给杜丽娘的题词中已解得明白：“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以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在当时是一个创举，如今读来也颇具浪漫主义的影子。而另一个“纤细”则表现在全书的题材上，故事的切入口是隐秘的，情感虽热烈但是是压抑着的细水长流，这与另一典型《桃花扇》相比略显“纤细”。当然这全无贬义，两者都是我极爱的戏剧，并且把一个类型做到极致是汤显祖的本领，现今提起戏剧，谁人不知昆曲《牡丹亭》？作者华美得体的诗文、悲悯温情的笔触都功不可没。
书又至尾声，所有的金玉良缘花团锦簇却又都似要消弭，唯有眼前那娇怯怯的小姐未离开，一树白梅前水袖舞得婉转：“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定是因为邂逅了一本好书，才足以令一个时节惊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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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灯篱
图 | 网络
编辑 | 海茉尔 萱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