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名篇《变色龙》:偶尔做生活的“变色龙”,并不可耻
上学时,我们读契诃夫的《变色龙》,只听老师说这是一篇充满讽刺的小说,因为警官奥楚蔑洛夫在面对权势和面对一般人的那种截然不同的脸色,是欺软怕硬、阿谀奉承的典型。
但是时隔多年,也在生活里摸爬滚打了许久,再读《变色龙》,这回生活却告诉我们说,“这是太正常不过的”,在权势面前不会“变色”的,才显得有些奇怪。
当绝大多数人都学会“变色”以求“更好”地保护自己的时候,那些不会“变色”的人,看起来都很傻,傻就傻在,他们偶尔格格不入,偶尔鹤立鸡群,偶尔离群索居,他们不合群,但心里干净。
可是为了生活,我们难免会“变色”,适当的变色,也并不可耻,可耻的是把变色作为常态。
01
作为契诃夫的经典名篇,《变色龙》脍炙人口。
警官奥楚蔑洛夫穿着新的军大衣,神气地走在街上,身后的跟着巡警拿着他在街上没收来的东西,作为警官,在普通平民的世界里,奥楚蔑洛夫有极大的权威。
远处闹腾腾的,人的吵闹谩骂,狗的尖叫奔跑,原来是首饰匠赫留金被狗咬了,他正在追着狗大。
奥楚蔑洛夫赶过去,想要发挥他作为警官的公正。
那边,首饰匠赫留金的手指血淋淋的,一条小狗用三只脚跑路,边跑边回头看身后紧追不舍的赫留金,狗被抓住了,被制服了。
奥楚蔑洛夫也过来了。他问:
“这儿出了什么事?”
被狗咬的赫留金答:
“我正跟密特里·密特里奇谈木柴的事,忽然间,这个坏东西无缘无故把我 的手指头咬一口。
这得赔 我一笔钱才成,因为我也许一个星期都不能动这根手指头了。
法律上,也没有这么一条,说是人受了畜生的害就该忍着。要是人人都遭狗咬,那还不如别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好。”
奥楚蔑洛夫表示赞同,本该如此,他要把这条“可恶”的小狗打死,以儆效尤,给那些放狗出来闯祸的人一些厉害瞧一瞧。
可是,当他突然听说这条狗是将军家的狗时,他变了。
狗咬人肯定不对,可是如果狗是将军家的狗,那就不一样了,将军家的狗不会错,错的肯定是被咬的人。
于是,奥楚蔑洛夫严厉地指责被狗咬的赫留金,说鬼话似的说赫留金的手是自己让钉子扎破了,却妄图要赔偿,简直是异想天开。
在权势面前,奥楚蔑洛夫颠倒黑白,空口白牙扭转乾坤,哪怕他刚刚说要打死这条狗,转眼也能让自己成为一条“癞皮狗”。
02
可是,当他再一次听巡警说“将军家没有这样的狗”时,他又变成了那个大义凛然的警官。
奥楚蔑洛夫说:
“我自己也知道。将军家里的狗都名贵,都是良种,这条狗呢,鬼才知道是什 么东西!毛色不好,模样也不中看,完全是下贱呸子。”
“你,赫留金,受了苦,这件事不能放过不管。得教训他们一下!是时候了。”
这时候的奥楚蔑洛夫,又变成了一个“正直”的警官,为受害的人主持公道,因为这条狗没有什么“背景”,是一个普通人养的一条极为普通的狗。
正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这会儿,狗的主人什么也不是,那就不用看了。
然而,奥楚蔑洛夫的“正直”并没有维持多久,手下的人再次说“在将军家看到这样一条狗”,奥楚蔑洛夫再次变色,说狗是娇嫩动物,然后对赫留金说:
“你,蠢 货,把手放下来!用不着把你那根蠢手指头摆出来!这都怪你自己不好!”
这个时候,将军家的厨师来了,说这条狗不是将军的。
奥楚蔑洛夫抢着说:这是条野狗!用不着多 说了。既然他说是野狗,那就是野狗。弄死它算了。
厨师补充说:这不是将军的,但是这是将军哥哥的狗。
奥楚蔑洛夫觉得自己遭受这“不白之冤”,都是因为赫留金,他说:“我早晚要收拾你!”。
然后他拉紧自己的新军大衣,继续巡视。
“变色龙”奥楚蔑洛夫从此深入人心,不过想起他的时候,总是免不了嘲讽的一笑。
03
为什么我们会觉得奥楚蔑洛夫的行为如此可笑?
他是“变色龙”,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改变自己的立场,他不顾事实真相,颠倒是非,狗如果是将军家的,就是一条好狗,就算是咬人了,也不是狗的错,而是那个被咬的人的幸运。
可是反过来,如果狗不是将军家的,那么狗就应该被打死,就是一条“杂毛狗”。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因为他明白,在一般人眼里,他是一个威风凛凛的警官,可是如果得罪了将军,将军随时都可以让他滚蛋,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因为他明白,如果他能讨好将军,那么将军一句话,可能就会让他升官发财,让他一个小警官变成警察厅的厅长,也不是不可能,权势有这样的魅力。
奥楚蔑洛夫的“变色”,是在权势面前的卑躬屈膝,趋炎附势,人们嘲笑他,是嘲笑他在权势面前弯了腰,变成一只“变色”的虫子。
有一种动物叫做“变色龙”,这种动物会根据外界改变身体的颜色,以便于更好地保护自己,它要变得和周围一样,让它的天敌很难发现它。
变色龙的变色,是为了保护自己。
奥楚蔑洛夫的变色,何尝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呢?
奥楚蔑洛夫之可耻和悲哀,不在于他在权势面前低头,而是他低头低得理所应当,低得理直气壮,他在权势面前低下了头,忘了自己还是一个站着的人。
然而,他又用自己的权势压迫和欺辱别人。
04
《红楼梦》里面有个刘姥姥,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了,家人就让这个老太太去贾府,因为她家和贾府不知道是隔了多少代的远亲。
刘姥姥其实也不愿意去,但是没办法,不去的话,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去了的话,贾府随便给点什么,生活就可以继续了,毕竟贾家那样的大富人家,随便“拔一根汗毛,都比一般人的大腿还粗”。
因此,刘姥姥硬着头皮去了贾府,可谓是“变了颜色”。
在贾府,大家取笑她一个乡下粗鲁老太太,可是刘姥姥还是陪着笑,其中,林黛玉言语最是尖酸刻薄,刘姥姥不是不知道这些人在笑话她,在拿她取乐,可是能怎么办呢?
不把这些人逗开心的话,她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最后,刘姥姥满载而归。
贾府败落之后,刘姥姥并未落井下石,而是知恩图报。
刘姥姥的“变色”,不会让人觉得可笑,更不会让人感觉可耻,甚至让人觉得可敬可佩。
2016年,处于隐身状态的朴树突然现身《跨界歌王》,主持人问他“为什么愿意来帮唱?”。
朴树说:“说实话,我这一段时间,真的需要钱”
这对于朴树来说,是变色,也是变色龙,因为生活的需要,改变了自己。
还有一次,朴树参加节目,晚上十二点,节目录制到一半,他站起来说:
“那个,我岁数大了,该回家睡觉了”
在生活面前,人人都会有一些无奈,有时候不得不为了生活“变色”,或者是变得世俗,或者变得庸俗,或者变得奉承领导,或者变得屈从金钱,都是正常的事情。
没有人能一直强大,但有些人一直渴望强大,而有些人弱下去了,就永远弱了。
变色龙这种动物,改变自己的颜色,是为了保护自己,人偶尔改变自己,是为了生活。
有时候学会变色,并不可耻。
《变色龙》讽刺的,也是那些一直在变色,为权势金钱为王的人,为了金钱,颠倒黑白,为了金钱权力出卖灵魂,用手中的权势欺压别人,又欺软怕硬,这样的人,才是最应该被嘲讽的人。
奥楚蔑洛夫就是这样的。
05
契诃夫出生在底层社会,祖先还是农奴,到了他祖父的时候,才赎得了人身自由。
父亲虽然经营过一间杂货铺,可是契诃夫还小的时候,就已经破产了。
契诃夫可谓是尝尽人间疾苦,为了生存,他给刊物撰写过大量无聊滑稽的小品,只不过契诃夫和其他人有点不同。
他描写那些卑躬屈膝没有自尊的人,其实是为了人的自尊;他写那些欺软怕硬的人,是希望人们懂得,这样是不对的;他写那些被金钱和权力腐蚀的人,写他们道德败坏完全没有人的样子,就是为了让人活成一个人。
写着写着,契诃夫名声越来越大但他也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一个作家,应该是一些人生活的领路人,至少要像一盏灯一样,让人们对正确的生活方式有所思考。
他努力追求“明确的世界观”“避免过那种不自知的生活——那不是生活,而是一种负担,是一种可怕的事情”“从日常生活的泥淖里解脱出来”。
他的作品,不是供人取笑的,而是让人深思的。
一个人到底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在《变色龙》里,他没有告诉我们什么样的生活是好的,但是奥楚蔑洛夫这样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赫留金那样的生活,也是不值得过的,因为他们在不知不觉之间,都在利用自己的权势压迫别人,又对更高的权势奉承迎合。
他们不像一个“人”,因为缺乏人基本的自尊。
06
托尔斯泰称赞契诃夫是“一个无与伦比的艺术家”。
托马斯·曼也断言:“毫无疑问,契诃夫的艺术在欧洲文学中属于最有力、最优秀的一类。”
而硬汉海明威也大加赞赏。
就他的《变色龙》,我觉得,适当的变色,并不可耻,比如人在工作的时候,如果自己的意见和领导相左,始终坚持只会让领导不快,那么不妨学会“变色”。
人与人之间相处,观点不和的时候,不妨也学会变色。
再比如,赤手空拳面对歹徒的时候,我们也不妨学会变色认怂,因为激怒歹徒,只会让他变得更加残暴。
变色龙的可耻在于,他的价值观和公正,在权势面前,都变成了阿谀奉承的工具。
一个人如果没有自己内心的坚持,人云亦云,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或者没有自己的坚持,金钱在哪里,坚持就在哪里,权利在哪里,坚持就在哪里,那是真正的“变色龙”。
如果某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突然流行起来,那么我们就应该反思我们的时代和我们自己了!
适当的变色,并不可耻,但是总是变色,就值得深思了!
文|不有趣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