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尚乡】第八十章 背井离乡
一个毒疮，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毒疮经常见，几乎人人都出过，过个一两天，毒气消了，要么出一点脓水，要么退一层皮，就自己慢慢好了。谁都不会在意的事情。
王天举的毒疮长在腰里面，开始的时候，就是一个跳蚤大小的红点，等到日本鬼子被消灭的时候，已经有鸡蛋大的一片，红红的，中间还有一个明晃晃的水泡。
王天堂这一回来看王天举，只见王天举背着一捆柴火回到家里面。他们家的房子只是毁了一半，完好的一半刚好可以住人，剩下的一半，他正张罗着修葺。问起腰里面毒疮的事情，王天举笑着说：“难不成你三哥一个英雄汉，还会怕一个毒疮不成？”
两兄弟聊了聊，聊着聊着就说道没有粮食吃的事情，王天堂说自己准备出去逃荒。王天举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四儿，虽然咱爹已经安葬了，可要逃荒也是权宜之计，等到家里面好了，你们再回来。我听说四川那里是天府之国，进入四川的路十分难走，连鸟都不愿意往四川飞。可是到了四川，到处都是平原，沃野千里。种什么收什么，没有天灾。更不会有人祸。你想，这么难走的山路，小日本难道会打到四川去？”
王天堂自然知道四川是个好去处，但是不像是王天举那样道听途说，他熟读历史，知道汉高祖就是从川中发家的。原本就像去四川，听王天举这么说，就更加坚定了要到四川去了。
但是到四川去，那可是几千里的路程啊，拖家带口的，怎么才能去呢？王天举也替王天堂发愁，就说：“四儿，我这里还有一袋粮食，我分给你们一半，你们在路上吃。”
只有一袋粮食，王天堂家大大小小十二口人怎么够吃？王天举又说：“现在是活命要紧，不是爱财的时候，钱财没有了以后还可以再挣回来，要是人没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王天堂，经过这几天的清理，除了没有粮食之外，他家里面的值钱的东西还真不少，一些古董都是作私塾老师的时候收集的，一些是自己买的，一些是家长知道他的爱好送的。还有前两天走失的两头高大的骡子也自己回来了。除了这些，就是整个几道山洼的农田。
既然是要到外面逃荒，总不能什么也不带，到了一个新地方，总要安身立足，于是王天堂做出了一个决定，走出王天举家门的时候，就和路上碰见的人说，准备卖掉家业。
听说王天堂要买家业，整个村子的人都聚集到了他的破败的小院。消息也不胫而走，半天功夫，方圆十几里的有钱人也都聚拢过来——王天堂是作了二十多年的私塾老师，家里值钱的宝贝肯定不少，就算是买不起，来看看总也没有什么罪过。
王天举作了中间人，举行拍卖。先是卖了两匹大骡子，然后被周围村子的一些人买了古董，得了很多钱，接着开始卖地，这一回王智敏说话了：“地不能卖给外村人，这是咱们尚乡老祖宗留下的地，要买只能卖给本村人。”
本村人谁有这么多钱财来买这些地啊？
人们都在议论纷纷，突然王天孝站出来，冷冷的说：“开个价吧！”
王天举和王天堂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点意外，但也是在意料之中的，谁让王天举得罪了王天孝一家人呢。现在王天孝的母亲也因为要救自己的孩子而被日本人糟蹋了，最后羞愤而死。这虽然和王天举没有什么关系，可是这是因为王天堂的安排，才让王天孝被抓的。王天孝的大哥，也是被王天举直接打死的。这两家的仇，在一致抗日的时候，都隐忍着，但是现在外患没有了，王天孝明显的便显出了敌意。
王天堂看了看一脸冷酷和坚韧的王天孝，知道他志在必得，于是心中衡量了一下，反正是卖出去的，不能卖给外村人，那何不卖给这个王天孝呢？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买了这块地，也算是一个人情，冤家宜解不宜结，所以还是尽可能的缓和两家人的关系为好。
想到这里，王天堂笑着说：“我们都是兄弟，价钱上面好说！”
王天孝并没有迎合王天堂的笑脸，面无表情的说道：“亲兄弟明算账。咱们不搞这含含糊糊的事，该是多少你就说多少！”
任谁都听出了王天孝话中的刺，但是王天堂还是笑着说道：“嗯嗯，就按照你说的。这些地是我急需用钱的时候卖的，为的就是能得到现钱，我也就不叫高价了，所有这些地，开价一千大洋。”
任谁都知道，王天堂的这些地，至少要值一千五百大洋。王天堂没有抬高价钱，反倒是自己把价钱压低下来了，谁都明白这是在主动缓和王天孝的关系。王天堂作为一个私塾先生的气度就明显的表现出来了。谁都在心中觉得王天堂仗义。
王天孝捡了一个大便宜，也知道周围的人心里面都向着王天堂，也就不好再说什么，笑了一下说：“一千大洋就一千大洋。可是我现在拿不出这么多，我用法币支付你算了吧，先给你二百法币，以后我再慢慢还你好不好？”
王天堂看见王天孝一笑，以为自己暗中的讨好已经让他消除了心中的仇恨，心中顿时放松了很多，不等王天孝说完，就赶紧说：“好好！”
王天孝拿出一沓法币递给了王天堂，也不再说话转身就走。
卖完了能卖财产，王天堂一家收拾了行李，趁着晚上人畜一定，就悄悄的走出了村子，刚走到村口的小石桥上面，就见一个身影正蹲在被炮弹炸毁的残破不堪又刚刚修葺一下的小石桥栏杆上面，正抽着一根旱烟袋。
夜色如水，空中飞舞着一只只萤火虫，莹莹的光亮就像是一颗颗小星星。小桥下面的水面上闪着粼粼的波光，青蛙在看不见的角落里面呱呱呱的叫着，此起彼伏。
就要离开自己的家乡了，王天堂突然觉得，即便是经历了战火，自己的家乡还是这么美。他心中一痛，忍不住掉下泪来。
坐在桥栏杆上面的那个人跳下来，声音里满是伤感的说道：“你就这样走了吗？连我也说一声？”
这时候能来送别他的就只有王天举了，王天堂接过他手中的旱烟袋，猛抽了几口，浓重的呛人的烟冲进了肺里，他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眼泪也跟着长流不止。他长叹一声，抱了抱比他还高大的王天举，然后就带着家人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王天举看着携儿带女渐渐消失在夜色的王天堂，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再回来，可能就见不到我了。“腰间毒疮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坐了下来。在王天堂面前，他总是装着没有什么事，但是其实他已经暗中找了老衡仙很多次。可是老衡仙自从村民进山以后，就没有人再见到过他。所以找来找去找不到，方圆左近又没有其他敢动手术的大夫，只能看着这个毒疮越来越严重。
王天举有一种预感，尽管他力大无穷，被人们当成传奇英雄一样尊敬，他的故事被当成神话一样广为流传，可是这一次，他很可能因为这一个小小的毒疮，躲不过死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