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母亲的这些文字
这是1957年的冬天,我母亲安荣典抱着不满周岁的我。这也是我母亲留在世上唯一的照片。
每每看到这张照片,泪水涟涟……
思念母亲的这些文字
作者 韩维民
今天是我生身母亲的忌日。53年前,在那个生活和医疗条件都差的和黑非洲似的年代,我母亲不太严重的疾病,竟然叫141医院夺去了她还很年轻的生命,这让当时10岁的我至今懵懵懂懂,失去母爱的千古之憾就像走丢了的孩子,永远也找寻不回来了。今天不能亲自去墓地给她老人家扫墓,疫情让所有的墓地归于冷清,我只能用我的笔写下这些文字,思念我的母亲。人生在世,有一份孝心足矣,我们无法扭转天上的乾坤,只把那一分灵性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让亲情的纽带串联起我们眼前富足的生活,健健康康地活着就足以安慰我们兄弟姊妹和天上的母亲。
我的生母有一个非常拗口的名字——安荣典,不知道是不是有文化的姥爷用秀才的笔墨把母亲定格为大家闺秀。1941年,十八岁的母亲嫁给了我十五岁的父亲。这桩婚事在当时我的故乡冀中平原上,十里八乡也算是一件热闹的大事了,因为我的姥爷是十里八乡的大财主,而我的爷爷则是有110亩小麦田的村保长。那个日本鬼子占领中国的动乱年代,“女大三,抱金砖”的观念并没有影响我父亲参加了八路军,而我的爷爷则因为保护共产党的区委书记,在解放后评成份时,照顾成了有110亩地的“富农”。
记得我十八岁插队下乡,填家庭成分时,问过父亲:“你们那时干吗那么早就结婚呀?”父亲说:“那时候兵荒马乱,谁家愿意养着个大姑娘在家里啊?那时婚姻都是小时候由家长定好的,长大了就赶快嫁人,日本鬼子经常扫荡,出了事怎么办?”
不懂事的我当然张口结舌,从没有想到父母的婚姻竟然是危机四伏的产物,也更不知道做了八路军战士的老婆,母亲是怎样一个人在家独守了又一个十八年的空房。想想看: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回国当军官,我的父亲从南到北的四处征战,母亲就在家照顾公婆和哥哥姐姐。那是怎样的日子啊,父亲把脑袋别在腰带上,一年甚至好几年都没有个音信,母亲除了双肩紧压的生活重担,还要时刻准备接到一封信,报平安的皆大欢喜,要是个阵亡通知书呢?还敢想吗?
父亲命大,所以家门得以延续。1956年,母亲到武汉探望上军校的父亲,我想,他们肯定都是欢天喜地的,因为有了我。我是一颗经历了整个冬天的小麦,春天一到就茁壮地拔节起来,一如五月里金黄的麦芒。
1958年,父亲由连长调到了营级军官,这是一个可以带家属的级别。军队上的这一条硬杠杠犹如船码头上那条深蓝色的潮水线,达到了就可以进港上岸,达不到就只能在大海里磨砺。母亲就像把牢底坐穿了的女战士,欢喜地抱着一岁的我,领着6岁的姐姐来到了青岛,开始了她人生最幸福的时光。
我记事了,那是多么快乐的童年回忆啊!一家人其乐融融,每天等待下班的父亲,一起吃晚饭,一起听电子管收音机里的革命歌曲。俗话说,“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我们没有三十亩地,我们有爸爸的绿军装,以及领口的两条杠一颗星,张爱玲说:“童年最快乐的时光就是父母把自己抱在怀里的时候,尽可以哭闹,也尽可以撒娇”。
土里土气的母亲成了大城市的人,但土里土气的母亲却保留了中国妇女最优秀的传统和最贤惠的品德,我们姊妹所有的鞋子都是母亲用锥子一针一线地扎出来的,我们所有的衣服都是母亲买来白布,用开水的锅染成各种各样的颜色,然后再亲自剪裁缝制,所有这些我们蹬在脚上,穿在身上是那样的得体和舒适,那种穿新鞋和新衣服带来的一个多月的幸福感,是现在的孩子想破脑袋也不曾有过的。
那个年代,父亲挣钱是很多的,但母亲这个省吃俭用的地主的女儿,却把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大把大把的钱存进了银行,一如当年那个积攒银元买房置地的姥爷。我记得童年我最奢侈的玩具是母亲狠狠心,花了一毛钱给我买了一个蝴蝶大风筝,那只风筝在山坡上出尽了风头,就是那只风筝给了我一辈子的争强好胜的虚荣心,这样的虚荣心害的我一辈子也没有找到避风的港湾,就像那只断了线刮跑了的大蝴蝶一样,刮跑了我所有的运气和机遇,因为那时我真不知道,1963的一毛钱,是一个普通人一天的伙食费呀!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母亲当时把钱都存起来是为了什么,但我知道就是母亲拼命地节俭过日子损害了她本来就不健康的身体,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母亲的身体就每况日下,营养不良造成了她的败血症,至年底,一个大雪纷飞的早上,母亲住进了医院。这一住母亲就再也没有回来,这一住就把她最爱的丈夫送给了后来的女人,这一住就把她的骨肉——我们这些孩子们抛在了人生的荒野里。
1967年5月7日,母亲狠心地走了,姐姐15岁,我10岁,弟弟6岁。
直到现在我还不能原谅我的亲生母亲,她秉承的中国妇女忍辱负重的光荣传统和那种对生活条件的艰苦原则,使她对自己太苛刻、太节俭、太忽略、太不负责任,她甚至不知道她的生命维系着多么重要的家庭链条啊!但是这条链条就这么无奈地断了,这极重要的一环没有扣好,影响了我们整整一生的人格力量和承受能力。
至今,母亲离开我们已经53年了,每年的清明我都要想,我们祭奠逝去的亲人是为了什么呢?那风刮雾蚀的清明雨,那灰飞烟灭的纸钱冢,那长流满巾的思念泪,如同光阴的利剑穿透了我们寸断的柔肠,如同苦酒酿就了我们心底悲伤的河流,不就是让我们在沉痛的时候要幡然醒悟:活着,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岁月,多么值得我们好好珍惜啊!
我的生身母亲安荣典,一生只活了43岁,她最幸福的时光是跟随父亲的9年,她不幸的生活占据了她的大半生,她好狠心地就把我们的童年写成了灰暗的颜色。今天静静地写这篇文章纪念她,我只能原谅她,所有这一切都不能怪她,上世纪中叶中国的不幸注定了这样的悲剧。好在我们兄弟姐妹都从这悲剧里走了出来,我们都知道了生活的可爱和幸福的珍贵,我们还有我们的孩子已经把历史翻到了这个世纪崭新的一页,犹如经历了风暴后的红高粱,饱满而热烈。
现在,青岛如此繁华,我母亲一生都不曾想到的生活贯穿了我们颐享天年的岁月,斗转星移、世事变迁,但我思念母亲的文字却似乎被击穿的心脏,字字滴血,声声呜咽。如今春意正浓,阳光毫不吝啬地照耀着我们,明天、后天、将来都是一个个美好的日子,在天之灵的母亲看到这些文字,相信她是笑的。
二0二0年五月七日
1967年,我和弟弟韩维生留影
1969年,我和弟弟,与参军的姐姐留影
1976年,我下乡插队胶州留影
1979年,我在对越前线,广西靖西地州留影
1981春节探家,我和父亲合影
1983年,我和妻子在北京旅行结婚
2008年,青岛作为北京奥运会分会场,我和妻子女儿一起去赛场助威
我的初中同学——青岛九中初三三班
我的高中同学——青岛九中高二七班
我的胶州下乡插队——当时胶县城南公社赵家滩大队知青组
每年的清明,我们兄弟姊妹都要去墓地给父母扫墓,这是去年哥哥、姐姐、姐夫扫墓的照片
2014年我和妻子,弟弟和弟妹,回河北原籍看望年老的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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