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谢幕”的三河老街
国庆节期间,返回家乡大埔三河坝,听说圩镇老街仅剩的一小段店铺正在拆除,是因为高陂水利枢纽工程将于年内蓄水,蓄水前要进行“库区清理”:库区内已经征用的房屋要拆除,竹木要砍伐清除。10月3日清晨,我早早来到河堤、沙滩,进入老街古巷,拍下了几张仅剩的一段老街的照片。望着这些依然挺立高耸的陈旧商铺,以及残垣断壁,我思绪万千,昔日老街的繁荣和生机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驱使我不拘于文思迟钝,要把老街的一些故事记录下来,以作纪念!
荒废多年的三河老街(摄于今年国庆节期间)
三河城及老街远眺(摄于2010年)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三河老街外景
曾经的宜居福地和游乐天堂
我的老屋就在三河古城内,从老屋的后门出来,穿过“金钩巷”,翻过“城墙”,步下“土梯”,便进入了“老街”。我家与老街相距也就100多米,常常,家里做饭,没有“火柴”引火,或没盐下锅做菜,大人吩咐一声,给点钱,我便三步两脚来到老街的杂货店,买了就往回跑,几分钟时间就解决了问题。
印象中的老街是很繁华的,是我们看热闹、长见识的极好去处。尤其在主街的中街、下街段,那里多为国营或集体的单位所在,如银行、邮电所、港务所、粮所,还有供销社或合作商店的食品门市、副食品门市、百货门市、布匹门市、日杂门市、饮食门市、旅店、照相馆等,巷子里则是卖猪崽、三鸟的场所。另外还有很多私人开的作坊或商铺,如打铁店、打白铁店、小杂货店等等。应该说,人们日常生活所需的物品,在老街上都能买到。街道上平日的人流并不是很多,但是,每逢圩日(农历每月“逢三、八”的日子),三乡六岸的人们,便肩挑手提,各自带着农副产品,或坐船而来,或步行而至,汇集于此进行“物资交流”,又卖又买。那时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熙熙攘攘,街道几乎要被挤炸。
与小伙伴挤在老街圩日的人流里看热闹,或平日在老街里闲逛带来的喜悦自不必说,我还多次参加过节日里老街举行的一些社会活动,如随着学校组织的少先队游行队伍穿过老街。印象最深的是有一个节日,街上举办猜谜活动,中街的一边摆着几张桌椅,主持人和工作人员坐在那里,四周用竹竿拉起绳子,绳子上挂着一张张纸片,纸上写着编号和谜面。这活动吸引了很多人参与,人们把猜出的谜底告诉主持人,主持人查看本子上的答案,如果正确,他就叫工作人员把谜面撕下来,然后拿起一面锣,敲几声,把众人唤过来,宣布谜面和谜底,并给猜对的人发些糖果作为奖励。我挤在人群里,看见一个谜面写着“一边议论,一边饮茶,打一词”,我想了好久后,忽然灵光一现,挤到主持人面前告诉他,谜底是“商品”。主持人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他的本子,笑着对我点了点头。啊!竟然被我猜对了。我幸运地接受了主持人发给我的糖果,自豪地享受着人们向我这个学生哥(当时应该是读初中了)投来的赞许的目光。
及至1964年初中毕业考入梅州师范学校读书,以后又在外工作,我与老街“亲近”的机会少了许多。
历史悠久且数度兴衰
三河老街已有400余年的历史。据《大埔县志》记载,在三河城未建之前的明朝嘉靖三十六年(1557),“有三河市,在新寨(古代称汇城为新寨)巡司(即巡检司)之前,舟楫辐辏,鳞次两岸,贸易者为浮店,星布洲浒,凡鱼、盐、谷粟、布、帛、器用百货悉备,人谓之小潮州。但春水泛滥,洲浒湮没,乃撤浮店罢市;水落洲出,贸易如前。至冬月,百货尤聚焉”。可见,三河市因地处河滩洲浒,常受水患,商家只能以船舶为铺,连在一起而成“漂浮”着的贸易市场。及至6年后的嘉靖四十二年(1563)筑成三河城后,商家便依傍城墙,在河岸上逐步建筑商铺,形成浮市与商铺相结合的贸易市场。迨至清朝,商铺街道进一步拓展伸延,浮市不复存在。至清末和民国初期最繁盛时有五条街道,商铺近300间。五条街分别为:主街(又称大街,纵向),自北城门外的太平关至东城门口十字街;北门街(横向),自北门口至太平关;东门街(横向),自东门口至码头;碗街(纵向),自北门街至盐厂关;琐下尾街(纵向),自东门口十字街至榕树前(今韩江源雕塑坝脚以下百米的地方)。此外,主街(大街)的中段还有横向的“上猪子巷”“下猪子巷”等巷子。纵向与横向街道总长约3000米,其时的三河市是仅次于县城茶阳的繁华商埠。
因为战乱及自然灾害等原因,老街的商铺数度兴衰,及至民国年间商埠更是萎缩,新中国成立时三河街道只剩下约1500米。东门街、北门街、碗街及太平关、主街上段皆陆续坍塌被潮泥湮没。
因水而兴,也因水而衰
所谓“因水而兴”,就是三河坝地处梅江、汀江、梅潭河汇成韩江之处。梅江水道上溯兴宁、梅县;汀江水道上溯福建长汀、上杭;韩江水道下通潮州乃至汕头海港。在过去陆路交通极不发达、货物流通基本上靠水运的年代,三河便自然成为通州达县、通江达海的水路交通枢纽,成为船舶停靠、货物中转的重要商埠,随之而来的就是街道的扩展与繁盛。
所谓“因水而衰”,一方面是河水几乎年年都泛滥成灾。我从小就吃尽了“搬大水”“洗大水”以及家被洪水淹浸时担惊受怕的苦头。读小学时的一篇课文,我至今还记得开头的一段:“这里原是一座古城,偏僻而又荒凉,三面都是山岭,一面紧靠大江。江水日夜奔腾,哮声好似虎狼。年年淹没山城,又把稻田吞光……”我觉得这篇课文正是三河城和老街的写照,所以当年把这篇课文记入心底。
据县志记载:
清康熙三年(1664),大水冲垮三河城墙及东门、南门城楼;驻镇总兵吴六奇募资、征劳,重修城门城墙。
康熙四十年(1699)六月大水,三河店铺冲毁十分之九。
乾隆九年(1744)五月洪水,县城至三河沿河漂没店铺民房191间。
嘉庆六年(1801),城墙被洪水冲塌过半,由乡绅范绍藩等人呈请知县募捐大修。
咸丰三年(1853),南门城楼被洪水冲塌,至光绪七年(1881)由乡人饶虞廷、饶文川捐款重建。
咸丰四年(1854),由秀才林澄士(笔者注:我的八世祖,我是十三世)出面,为民请议,经地方召集乡绅议准,在南门至西门之间增建“生门”及门楼,平时关闭上锁,洪患时开启,供城内百姓出城到西门墩避水。
光绪十三年(1887),东门城墙被大水冲毁,由乡人徐赓华呈请知县征税筹款对全城维修。
光绪二十二年(1896),乡人饶达源、林寿生、徐金史、范干亭等动员全城百姓重修三河城东门。
宣统三年(1911)发大水,损失惨重,乡人徐维清、周仪皆、徐克泰、饶育之等筹款修复被洪水冲毁的东门和西门。
……
民国二十三年(1934),山洪骤涨……三河店铺损失奇重,货品、家具多漂流江中……城内城外被冲毁房屋30余间。
由于河床不断升高,明末至民国的数百年间,三河街面及主要道路路面、桥梁升高了三次。
我最记得的是1960年的那次大洪水。我和家人数天困在第三层的狭窄的阁楼里,四周一片汪洋,怪吓人的。把瓦面掀开一点后,我亲眼看见了政府派出的军用飞机从头顶飞过,在山那边投下一袋袋救灾食品(主要是炒熟的大米)。那年洪水把东门的古老城楼及东门外新建不久的“港务所与候船室”“码头”“盐仓”都冲毁了,此后这些建筑都没有修复回去。1964年的那场大洪水我也印象深刻,据记载:“浸水5天,受浸店铺181间,倒塌22间,死2人,伤7人。”
1974年修筑河堤,1976年河堤竣工。修河堤时又拆去了老街大部分危旧的店铺,并将拆下的石灰墙用作河堤护坡。自河堤修好后,汇城就没再受浸了,但老街在河堤之外,年年还受洪水侵害,越来越衰败。
所谓“因水而衰”的另一方面是水运萎缩。随着陆路(公路)交通的迅速发展,水路运输很快萎缩,近乎消亡,三河作为水路运输枢纽的功能随之消失。
1971年湖银公路建成通车,经过汇东村,接通了湖寮至梅县的公路,但汇城村和三河老街不通公路,成为陆路交通的“死角”。1979年,三河公社社址搬迁至汇东村龙虎坑,商业单位、圩场随着迁出老街,转移至龙虎坑,老街作为商埠、圩场的功能也消失。老街住民由于失去赖以生存的经济环境,不得不纷纷外迁。老街店铺无人居住后,荒废的步伐大大加快,几十年时间便大部分坍塌了。
我凝视着在杂草丛中依然挺立着的最后一小段店铺,老街虽将“谢幕”,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芳姿不减,风韵犹存。它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昔日的辉煌,又似乎在向人们昭示:事物生生息息,新旧交替是自然规律。它的“谢幕”,人们无须伤感,换来的是高陂水利工程蓄水后三河河段的“湖平水阔、碧波荡漾”的新景象!
荒废多年的三河老街(摄于今年国庆节期间)
网编:柠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