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注

（王夫之曰：“此篇衍自然之旨，其说亦自《大宗师》来。”成玄英云：“此章并立假名，寓言明理。”今人普遍认为这篇文章反应的道家观点，道是不可知的，知反而不成其为道，于是又滑向了不可知论。这样的观点是对中国文化的误读，根本的原因是对庄子的误读。道者欲去之知，乃欲望也，乃私意也，根本不是智。道者更以不知以言道法自然之态。道者观天可知，故参详以修真，探求人间治理的根本形态，探求人生生命的根本意义，探求人际关系的根本和谐，岂是反智欲回归原始社会而然？民国已降所谓国学大师，西学有成而中学在表，未达其旨，却言之凿凿，往往遗误后人而不自知也。）

知北游于玄水之上，登隐弅之丘，而适遭无为谓焉。（知，以言智者。天道起于北，北方五行为水而色玄，故知北游玄水以原道也。隐，匿也。弅，音焚，丘高起貌。弅之丘依照二十四山当言艮位。匿者，寅也，以寅匿艮位之下。夏历以建寅为正，时立春，岁之始也。）知谓无为谓曰：“予欲有问乎若：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何从何道则得道？”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不得问，反于白水之南，（白水在西，白水之南则在西南坤位，时立秋也，物之成也。）登狐阕之丘，（狐者孤也。阕者虚也。狐阕之丘，子山也，日在虚，时冬至也。）而睹狂屈焉。（狂者，心不审得失也。屈者，屈成万物也。）知以之言也问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将语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知不得问，反于帝宫，见黄帝而问焉。黄帝曰：“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帝宫在中，中为心。返心求真也。）知问黄帝曰：“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其孰是邪？”黄帝曰：“彼无为谓真是也，狂屈似之，我与汝终不近也。（无为谓得先天之真，历在连山，贵在阳出。狂屈得后天之真，历取周易，贵在阳生。黄帝得人道之真，则天垂拱，贵在治世，取象于天，终不能近天。）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此文引自《道德经·五十六章》。知，欲也。不训丕，奉也。言，我也。我即己，私也。知者不言者，有物欲者皆奉其私也。言者不知者，有私己之念者皆有物欲也。故者，承上起下之语。不言，即无私。故圣人行无私之教也。）道不可致，德不可至。（致者，去也。至者，来也。道无处不在故不可去。君子修业进德故不自来。）仁可为也，义可亏也，（道损为真，吃亏是福。）礼相伪也。（徐锴曰：“伪者人为之，非天真也，故人为为伪。” 相者助也。礼相伪者，礼，当指雅礼，君子为帮助治理国家，刻意为之也。）故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此文引自《道德经·三十八章》）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此亦化自老子之言，原文为：“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而“乱之首”在上句。华，读若和，故今人谓华表为和表。乱训治。礼为治国之首。实际上老子庄子并不反对礼仪，其反对的是偏心刻意之礼。老子知礼乐之源，明道德之要，故孔子问礼而有犹龙之叹。愚之言寓也，无所为，若寄寓然。礼者无为之始也，故有后文解之。）故曰：'为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语见《道德经·四十八章》，盖斗建谓天，日行为道。天右行为顺，日逆行为比，故历行十二月，日每月退行一宫，故言损。）今已为物也，欲复归根，不亦难乎！（朴散为器，不可返也。）其易也其唯大人乎！（易亦历也。《易经·系辞》云：“生生之谓易，极数知来之谓占。”大人执易观象，察阴阳之会，明生死之交，故言“其唯大人乎”。）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纪，会也。宣云：“死生循环无穷。”非此语之意也。 “生也死之徒”言死而后生，“死也生之始”亦言死而后生，故其重点不言死生循环而论死生交会。生而后死，人生之常，不足论也。死而后生，修真之要，堪需求也。）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死而又生，故不患死也。）故万物一也。（一者，物之极，数之始。万物死生为徒，物极则死，数始则生，故谓之一。）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生则气神，死则气臭，死生一气贯之也。）圣人故贵一。”知谓黄帝曰：“吾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应我，非不我应，不知应我也；吾问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问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黄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无为谓道任自然，无为自行，无刻意之情，故真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狂屈，屈成万物，心不审得失而忘己，修道之至，故似之。）予与若终不近也，以其知之也。”（黄帝与知论道，刻意得失，在意死生，故终不近道也。）狂屈闻之，以黄帝为知言。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法者，象也。理犹性也。以上三句皆道任自然之态也。）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原，谓寻其本也。）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此作犹做作，刻意为之也。）观于天地之谓也。今彼神明至精，与彼百化。（语义承上句，前彼，至人大圣也，后彼，天地也。王先谦云：“上彼，彼天地；下彼，彼物。”非也。百，道也。唐谓行杖人曰五百。《后汉书·曹节传》注云：“五百字，本为伍佰。伍，当也。佰，道也。使之导引，当道陌中，以驱除也。”故百化亦道化，合天地方圆之道化物死生周流也。道化亦物化，物化亦羽化也。道者亦谓之尸解。）物已死生方圆，莫知其根也。（根者，始也。死生周流不见其始，故也不见其终，而能有长生也。）扁然而万物自古以固存。（扁，音翻，番也。扁然即番然，顿悟貌。）六合为巨，未离其内；（至大无外，故不离其内。）秋豪为小，待之成体。（至小无内，无内则无纳，故必待形成以纳。）天下莫不沈浮，终身不故。（沉浮犹言盛衰。故者，死也。天道盛衰，终身不死。）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惽然若亡而存，（惽，本作湣，亦省作泯。惽然，形迹消灭的样子。）油然不形而神，（油然，云气上升貌。羽化登仙之态也。）万物畜而不知。（畜，顺也。《礼记·祭统》云：“孝者，畜也。顺于道，不逆于伦，是之谓畜。”王先谦云：“万物被蓄养而不自知。”非也。事实上，此处当依互文关系理解:“天下莫不沈浮，终身不故，惽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万物畜而不知。”）此之谓本根，可以观于天矣！（本根即天道，观天运之道而明修真之理。）

啮缺问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摄汝知，（摄，收敛也。知，欲也。收敛欲望之谓。）一汝度，（度者，心也。心无旁骛之谓。）神将来舍。德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汝瞳焉如新出之犊而无求其故。”（旧注成云：“瞳焉,无知直视之貌。”非也。此言瞳，肾之精也。故，死也。肾之精如新出牛犊之冲盛，无求其死也。此啮缺问长生之道，故被衣有此言也。）言未卒，啮缺睡寐。被衣大说，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形若槁骸，自是神气冲和，心若死灰，自然无欲无求。）真其实知，（即真实其知。此知亦欲也。啮缺欲睡则寐，故真实其欲。）不以故自持。（故，死也。持读若治。不自治其身以求长寿也。正形一视，摄知一度，皆自持之术也。）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心自朴，人自寿也。）彼何人哉！”（真人之谓也。）

舜问乎丞：（李云：“丞，舜师。一云，古有四辅，前疑后丞，盖官名。”其实，师亦是古官名，两者所言并无二致。《左传·昭公十七年》云：“黄帝氏以云纪，故为云师，而云名。炎帝氏以火纪，故为火师，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纪，故为水师，而水名。太皥氏以龙纪，故为龙师，而龙名。少皥摯之立也，鳳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故言舜师者，舜之臣也。）“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子孙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天地之强阳气也，（阳气主生，故天地之强。）又胡可得而有邪！”（道贵自然，得者无心。欲据道自有，则私己之心生，行刻意之情，道亦自失矣。故道可得不可有。后人读此或谓人生虚无，轻生妄弃，或谓性命天定，不思进取者，皆昧道弃世，不明微言，非道家逍遥之态也。）

孔子问于老聃曰：“今日晏闲，（晏，安也。晏闲犹安闲。）敢问至道。”老聃曰：“汝齐（斋）戒，疏瀹而心，（疏瀹，开涤也，开始洗涤之谓。而，尔，你也。）澡雪而精神，（澡，洗也。以雪洗身则精神百倍。）掊击而知。（掊击，用力貌。奋力而欲知道。）夫道，窅然难言哉！（窅然，犹怅然。此处旧注皆有误。旧注以“澡雪而精神”为清洁你精神，以“掊击而知”为打破圣智，并以斋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掊击而知为老子要求孔子之求道准备状态，是偏离庄子原旨，致后人论道愈惑，老庄治世之道渐成遁世虚无之情。盖“掊击而知”后当为逗断，斋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掊击而知，皆孔子自为问道之态，犹今之学子欲求职而洗澡，打领带，穿正衣，态度勤奋诚恳，坚持努力的样子。然这样的状态，在老子看来皆有私己之心，皆有刻意之情，已然非道，致老子言道或有难以自然之惑，故有“窅然难言”之叹。）将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于冥冥（天地形成之初），有伦生于无形（物化生之初），精神生于道，（精者，真气也。神者，引出万物也。道者，阴阳也。阴阳交媾，化生万物。系辞云：“精气为物。”是也。）形本生于精，（本者，始也。形体聚气始成也。）而万物以形相生。（形，象形也。万物生而象其形也。）故九窍者胎生，（九窍者当指人兽之类，其头面七窍加排泄之窍和生殖之窍就是九窍。）八窍者卵生。（八窍者当指禽鱼之类，其无生殖之窍，故八窍。）其来无迹，其往无崖，无门无房，四达之皇皇也。（道环流，周游四达，无来无往，无出无归。皇皇以言天道之周流不息貌。）邀于此者，（邀，求也，通作徼。成云：“此，谓道。”）四肢强，思虑恂达，（恂，读若瞬，以言思虑敏捷。）耳目聪明，其用心不劳，其应物无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与！（道法自然。）且夫博之不必知，辩之不必慧，圣人以断之矣！（博，六博，局戏。辩巧言也。知慧皆智也。博戏掷色子以行，故不以智，且杀枭害义。巧言伪而似智，却非智也，伪以妨道。故博与辩圣人皆断弃之也。《道德经·八十一章》有云：“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可相互参详。成云：“博读经典，不必知真，宏辩饰词，不必惠照。”这样的解释直接导致后人对老庄的误读，以为老庄反智愚民以为道，其误甚也。）若夫益之而不加益，（《易·益》彖曰：“益，损上益下，民说无疆。”）损之而不加损者，（《易·损》彖曰：“损，损下益上，其道上行。”）圣人之所保也。（圣人所保，益则损之，损则益之，得其中也。）渊渊乎其若海，魏魏乎其终则复始也。（魏魏，小成貌。）运量万物而不匮。则君子之道，彼其外与！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苏舆云：“运量万物，犹有治化之迹，故曰外。万物往资，犹《易》'资生资死’之资，此天地自然之公用也，故曰道。”）此其道与！中国有人焉，非阴非阳，处于天地之间，直且为人，将反于宗。自本观之，生者，喑醷物也。（喑醷，聚氣貌。）虽有寿夭，相去几何？须臾之说（悦）也，奚足以为尧、桀之是非！果蓏有理，（《汉书·食貨志》註云：“應劭曰：木實曰果，草實曰蓏。張宴曰：有核曰果，無核曰蓏。臣瓚曰：木上曰果，地上曰蓏。” 理，分也，别也。）人伦虽难，所以相齿。（《释名》云：“齿，始也。少长別，始乎此也。”人伦始于少长之别也。）圣人遭之而不违，过之而不守。（之言道也。遭，遇也。遇道不违，圣人顺道而行也。守，守官也，过道不守，圣人过道则不守其官也。不守其官则失其法度。《易经·系辞》云：“何以守位，曰仁。”故圣人怀仁守位而不过道也。）调而应之，德也；（调者，和也，道之和谓之德也。）偶而应之，道也。（偶者，阴阳之义也，阴阳之行谓之道也。）帝之所兴，王之所起也。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宣云：“兴起而生。”）油然寥然，莫不入焉。（宣云：“归虚而死。”）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互文，即生物之人类悲哀之。）解其天弢，堕其天𧙍。（弢，音叨，弓衣也。𧙍，同袠，音秩，书衣也。人死形散之谓也。）纷乎宛乎，魂魄将往，乃身从之，乃大归乎！（纷乎，云盛也。宛乎，坐见貌。形散谓之从，或谓之尸解，坐化登仙之态，是谓大归。）不形之形，形之不形，（居以丧也。《礼记·曲礼》：“居丧之礼，毀瘠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将至之所务也，此众人之所同论也。（将，送也。至，终也。将至谓送终也。庄子反对治丧居哀，其以人死如归，献笑以送之，故居丧以哀非所务也。其论可参见《大宗师》。其言众人，庄子同道之人也。）彼至则不论，论则不至。（至，善也。论，辩也。即老子云：“善者不辩，辩者不善。”）明见无值，辩不若默。（值，持也，即所谓持着之心也。持则刻意，辩则巧言，皆非道也。）道不可闻，闻不若塞。（闻，知闻也。知闻刻意，刻意非道也。塞，塞祷。《管子·小问》：“桓公践位，令衅社塞祷。” 塞祷诚心，一乎道也。）此之谓大得。”（老子之言至此结束，故中间不得分段。）

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东郭子曰：“期而后可。”（期，必也。《汉书·路温舒传》云：“刻木为吏，期不对。”东郭子谓道必有所在而后可也。郭云：“欲令庄子指名所在。”）庄子曰：“在蝼蚁。”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东郭子不应。庄子曰：“夫子之问也，固不及质。正获之问于监市履狶也，每下愈况。（郭象曰：“监市之履豕，愈履其难肥之处，愈知豕肥之要。今问道之所在，而每况之于下贱，则明道之不逃于物也必矣。”成云：“正，官号，今之市令也。”李云：“正，亭卒也，获，其名也。监市，市魁也。” 罗勉道曰：“《仪礼》有司正，司获。正、获与监市虽异职，而同为饮射之事，故问之。” 况，譬也。然《释名》云：“履，饰足以为礼也。”狶，猪也。履狶者，饰猪足也。愈，胜也。故罗勉道所言是也。正者司正，监礼者。获者，司获，监胜者。燕飨射礼，履狶为博，盛饰在下，以慰胜者。庄子以此为譬，饰贱以言道也。老子云：“江海所以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也。”又云：“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此之谓。）汝唯莫必，无乎逃物。（王先谦云：“言汝期必道在何处，无乎逃于物之外也。”钱穆云：“上文'期而后可’即必也。东郭子必欲指名道之所在，而不知道之无逃乎物也。”可见后儒皆受郭象注的影响，以'无乎逃物’为无逃乎物。此误甚也。盖道无处不在，况论道贵虚尚无，何道之不逃于物也必矣？显然是郭象之误解。无乎逃物者，道可逃物以无而存也。即“言汝期必道在何处，道可逃物以无而存也。”乃庄子批评东郭子，言以至道也。）至道若是，大言亦然。（至道若无，大言不言。）周、徧、咸三者，异名同实，其指一也。尝相与游乎无何有之宫，同合而论，无所终穷乎！（尝，试也。此言天道。咸即同合。周以言天道循环，徧以言天道周游，咸以言日月同合，昼夜徧谓之日，日月同合谓之朔，日周游十二宫谓之岁。）尝相与无为乎！澹澹而静乎！漠而清乎！调而闲乎！（闲，钱穆《庄子纂笺》作“间”，王先谦《庄子集解》作“閒”，间閒皆闲也。调者，和也。）寥已吾志，（寥，虚也。已，止也。定神入虚也。）无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来不知其所止。（真意感通真气之运行，返观内照之谓也。）吾往来焉而不知其所终，彷徨乎冯闳，（郭象曰：“冯闳，虚廓之谓。” 冯，馬行疾也。闳，天門也。马谓气也，冯闳谓气行疾而入天门也。故此冯闳当是凝神入窍之谓也。）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穷。（以上丹道练气之法，虚极静笃，返观内照，凝神入窍也，故大知入此道，积日穷年而不自知也。）物物者与物无际，（第一个物，事也。物物者，以物为事者。与，如。物无际，事如物亦无际。明不以物累，则无事也。）而物有际者，所谓物际者也。（第一个物，事也。际，合也。物有际者，谓事有合道者。后一个际，交也。物际者，物交际阴阳和合谓之道。）不际之际，际之不际者也。（'不际之际’乃指丹道之练精，抽坎中之元阳，元精固，则交感之精自不泄漏，以其非物交，故谓之不际之际。'际之不际’乃指丹道之练气，补离中之元阴，元气住，则呼吸之气自不出入。以其气不相接而入于胎息，故谓之际之不际。）谓盈虚衰杀，彼为盈虚非盈虚，彼为衰杀非衰杀，彼为本末非本末，彼为积散非积散也。（此言道周流之态也。盈则虚，虚则盈，故盈虚非盈虚。《无根树词》曰：“无根树，花正微，树老将枯接嫩枝。”衰杀后即为新生，故衰杀非衰杀。道周无本无末，故本末非本末。积重则散，散无则积，故积散非积散。）”

（此段庄子所言至道，涉及天道，世道，人道，丹道，读者当用心体会。旧注皆说玄以玄，尤其郭象之注，导后人于迷途，甚可叹也。）

妸（娿本字，亦作婀，音阿）荷甘与神农学于老龙吉。神农隐几，阖户昼瞑。妸荷甘日中奓（音咤，張也，開也。）户而入，曰：“老龙死矣！”神农隐几拥杖而起，嚗（嚗音剥。李頤曰：嚗，放杖聲。）然放杖而笑，曰：“天知予僻陋谩訑，故弃予而死。（至尊莫如天，故尊老龙吉以称天。成云：“老龙有自然之德，故呼曰天。” 谩，诈为好言也。 訑，与诞同，妄为大言也。）已矣，夫子无所发予之狂言而死矣夫！”（成云：“狂言犹至言也。非世人之所解，故名至言为狂也。” 此注大误。后文云“藏其狂言而死”，故知狂言非体道者。狂言即谩訑之言也。发，伐也，批评指正之意。文谓，夫子来不及对我的狂言进行批评就死了。）弇堈吊闻之，（李云：“弇堈，体道人，吊，其名。”）曰：“夫体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系焉。今于道，秋豪之端万分未得处一焉，而犹知藏其狂言而死，（藏，蓄也，容而不论也。）又况夫体道者乎！视之无形，听之无声，于人之论者，谓之冥冥，所以论道而非道也。”（论道刻意，故非道。）

于是泰清问乎无穷，曰：“子知道乎？”无穷曰：“吾不知。”（天道周流无穷，莫知其始，故不知。）又问乎无为，无为曰：“吾知道。”（人道则天取象，清净无为，故知。）曰：“子之知道，亦有数乎？”曰：“有。”曰：“其数若何？”无为曰：“吾知道之可以贵、可以贱、可以约、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贵贱运命之数，约散生死之数。）泰清以之言也问乎无始，曰：“若是，则无穷之弗知与无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无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浅矣；弗知内矣，知之外矣。”于是泰清中而叹曰：（崔本中作卬。）“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无始曰：“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刻意于形则不形也。）道不当名。”（名，自命也。道不自命，故不可闻，不可见，不可言。然道可观，可察，可得，可用也，道法自然，非刻意以自命也。）无始曰：“有问道而应之者，不知道也；虽问道者，亦未闻道。道无问，问无应。（道观自然，故无问。其应交感，故无应。）无问问之，是问穷也；（问穷，刻意穷究也。刻意穷究则问道已失道也，故未闻道。）无应应之，是无内也。（无内，内心无感也。内心无感而强应则非道也，故不知道。）以无内待问穷，若是者，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大初。（宇宙无穷，穷究无尽，不能凝神谛视，中正以示，故不观。大初混沌，阴阳交则万物生，故内无感则混沌如初，故不知。）是以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尚书·尧典》云：“日短星昴，以正仲冬。”故冬至时，先天星象之斗建和月将皆在虚，故玄北之地谓之太虚，亦冬三月之谓。随着冬至点退移，汉时之日在虚已经是立春了，故以太虚谓空寂玄奥之境，而未知确指也。昆仑乃乾位之墟。斗指乾则立冬，不过立冬，不得游冬三月也。）

光曜问乎无有曰：“夫子有乎？其无有乎？”光曜不得问，（无有不应，故不得问。）而孰视其状貌，（孰，审也。）窅然空然，（窅，深远貌。）终日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搏之而不得也。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予能有无矣，而未能无无也。及为无有矣，何从至此哉！”（“无有”之间当有断，作：“及为无，有矣。”为无刻意，故言有。宣云：“及为无而犹未免于有矣，何从至乎无无之境哉！”）

大马之捶钩者，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成云：“大马，楚之大司马也。捶，打锻也。钩，腰带也。”）大马曰：“子巧与！有道与？”曰：“臣有守也。（业有所守也，故不用其钩者长得用其钩者之用。王念孙谓守即道，古读道若守。然纵是古音道读若守，也未必守即是道。王念孙此解牵强且缺少准确考据。况依照守字解，理义条然，更符合本段文义，依照道字解反而语义有偏，王念孙可谓多此一举。）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钩，于物无视也，非钩无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用之者大马，不用者捶钩者也。假，借助。）以长得其用，（有无则得其有。）而况乎无不用者乎！物孰不资焉！（无者，无明确需求之用户。不用者，工匠。工匠作啥都可以，物孰不资。即无无则无不其有。此段当接上段，举例更为说明无无的境界。需要说明的是，此处旧注关注的是工匠之技巧，以之谓道，故王念孙读守若道，以为即“不以万物易蜩翼”之旨。旧注误也。其实此段主旨在使用者和工匠之关系，以工匠谓无用钩者，大马谓用钩者，明有无而终得其用，引而申之则无无而物孰不资焉。）

冉求问于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曰：“可。古犹今也。”（察今可以知古。未有天地乃上古混沌之时，故云。）冉求失问而退。（成云：“失其问意。”）明日复见，曰：“昔者吾问'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犹今也。’昔日吾昭然，今日吾昧然。（昨日我明白了，今日我又不明白了。）敢问何谓也？”仲尼曰：“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孟子云：“聖而不可知之謂神。”受不可知为知，故昭然。）今之昧然也，且又为不神者求邪！（以不可知为可知，故昧然。）无古无今，无始无终。未有子孙而有孙子可乎？”（以不可知为可知犹以未有子孙而有孙子。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此之谓。）冉求未对。仲尼曰：“已矣，末应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不以生生以言死，不以死死以言生。即不能完全用否定之否定即是肯定的观点。不以为不可知不是可知。）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体。（体，犹连结也。死生有待，一体于道。）有先天地生者物邪？（老子云：“有物浑成，先天地生。”下文依此语而阐发。）物物者非物，（物物者，以物成物，道也，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犹其有物也。（物不得先于有物而出。）犹其有物也无已！（物物无已，则万物皆有。）圣人之爱人也终无已者，亦乃取于是者也。”

颜渊问乎仲尼曰：“回尝闻诸夫子曰：'无有所将，（心无所累。）无有所迎。（心无所欲。）’回敢问其游。”（宣云：“游心何处？”）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外任自然和万物，故外化。内持一守真，故内不化。）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心存名利，中以物移，故内化。外泥礼法，刻意时俗，故外不化。）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古之真人也。）安化安不化，安与之相靡，（和好不争曰安，止于至善之谓。靡，顺也。物化也安，一不化也安，安与化和不化相顺也。此明至静不争之旨。此句当为句断。）必与之莫多。（与之多则欲盛，心必为之移，故必持简朴，与之莫多。）狶韦氏之囿，黄帝之圃，有虞氏之宫，汤武之室。（蓄养禽兽曰囿。種菜曰圃。四面穹隆曰宫。财物充实曰室。世愈降与之愈多，心愈是难守。心存物欲也。）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师，（即师儒墨者。）故以是非相䪢也，（䪢或作𠬘，郑康成曰：“凡醯醬所和细切䪡。”故䪢，和也，相应之谓。师儒墨者倡仁义，故相和以是非，声相应也，犹醯醬相和以䪡，味相应也。心为名累也。）而况今之人乎！（圣人君子皆有名利之困，况今之人乎！）圣人处物不伤物。（不伤物者，不为物欲所累。）不伤物者，物亦不能伤也。（物不能对其形成伤害。）唯无所伤者，为能与人相将迎。（此言相将迎者，民相与也从。圣人不伤于物，而民从之如流。）山林与，皋壤与，（皋壤，泽边湿地。）使我欣欣然而乐与！（山林游猎，泽边嬉水，所以为乐也。）乐未毕也，哀又继之。哀乐之来，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为物逆旅耳！（逆旅者，客寄之名，羁旅之称。物为世人所有，犹客寄于世人也。人死物去之谓。）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知能能而不能所不能。（遇则知之，不遇则不知。能则能，不能则不能。）无知无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人固不能全知全能也。）夫务免乎人之所不免者，岂不亦悲哉！（欲全知全能则心有所欲而为物累，故悲。）至言去言，至为去为。齐知之所知，则浅矣。”（齐，辨也。《系辞》云：“齐小大者存乎卦。”此句应颜渊之问“回敢问其游？” 颜渊即问孔子知之所知，而欲辨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