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轨上的日与夜,今天你到家了吗?
丨火车里,有中国丨
▲ 王福春,国内唯一拍摄铁路题材,40余年从未间断的摄影人。
- 风物君语 -
大家好
我是地道风物的图编Geethan
转眼间2019年已经过去了1/12
春运的战鼓已隆隆打响
中国人出行,火车是首选
1978—2018,
四十年的光阴飞逝
车厢里那些和你一起回家的面孔
王福春为他们拍摄了20万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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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初,我患严重神经衰弱症,
整夜睡不着觉,
吃多少粒安定都不管用
说来神了,
我躺在卧铺上,
听着车轮与钢轨的咣当咣当声,
如同交响乐、催眠曲
令我很快入睡,睡得香、睡得踏实
可是一回家,一静,
反而睡不着了。”
——王福春《我与铁路结缘》
以下正文第一人称叙述来自王福春
一台海鸥相机起飞,一直飞到今天
1977年,我在三棵树车辆段工会当干事,写写画画搞宣传。当时工会没有相机,我到技术室借了一台海鸥120相机,一拿起相机再沒有放下。我形容自己一台海鸥相机起飞,一直飞到今天。
▲ 1978年,三棵树站(今哈尔滨东站)。排队等候检票的人们。
那时每天坐火车通勤上下班,拍列车员为旅客服务、拍车站服务员扶老携幼、端茶倒水等好人好事,单位开始技术大练兵,大比武,大会小会全拍,有典型的投哈铁前进列车报和人民铁道报发稿。我到今天还珍藏当年发的照片报纸,说心里话,摄影起步,还真得感谢《前进列车报》和《人民铁道报》对我的支持。
▲ 1979年,三棵树站。
我对铁路的情感来源于我哥哥在铁路上工作。哥哥叫王喜春,1949年入路,在绥化车辆段任检车员。小学毕业时,我随哥哥一家搬到绥化机务段附近铁路居宅,我从小就接触铁路,天天看火车跑、听火车叫。
▲ 1980年,哈尔滨-齐齐哈尔。在那个年代,车窗还允许这样的操作。
那时家里条件不好,我经常到机务段捡煤核,拉着爬犁到车站捡机车扔下的煤石,还拿面袋子扒货车到外站捡粮食。火车跑得飞快可以抓车跳车,有点像铁道游击队的飞虎队似的。
▲ 1981年,三棵树站。搀扶着老人寻找车厢的工作人员。
▲ 1982年,牡丹江站。
我是苦孩子,三岁没妈,五岁没爹,是哥哥嫂子把我养大,供我上小学,初中,又上中专,对我来讲等于大学一样。上世纪80年代我在哈师大又学了三年摄影, 圆了我不敢想的大学梦。我的几个侄女侄子正赶上砸乱知识的年代,什么都沒学到。我能坚持40多年拍火车上的中国人, 缘于我对铁路的感情,缘于我对哥哥嫂子的感恩回报。
▲ 1983年,三棵树站。
1984年为了摄影,我从三辆调到哈铁路局科研所,任专职摄影师。享受职工免票,为我拍铁路提供了方便。我先后跑遍哈局管内的所有火车,后来我跑遍了全国铁路线。利用坐火车的机会,我发现火车里好多有趣的故事, 顺手拍下来,从无意识到有意识当专题拍,我的镜头一直没有离开过铁路线。
▲ 1984年,呼兰站。在那个年代,等火车就像在等公交。
火车是社会,也是家庭
40多年来,我北上漠河,南下广州,西奔格尔木,东至上海......乘坐列车几千次,行程几十万公里,留下了人生旅途的印记。
▲ 1985年,哈尔滨站。天气是寒冷的,感情是温暖的。
火车是一个流动小社会,临时大家庭。80年代初期民工潮开始涌进车厢,人满为患,乘车难,买票难。就在那时我在火车上拍片,遇到很多困难和危险,可以这么说,我的摄影作品是用生命代价换来的。
▲ 1986年,哈尔滨-北京。大家这样一起看电视的场面再也见不到了。
我这人活得比较简单,头脑也简单,除了摄影以外什么都不想,所以摄影成了我一生的挚爱,付出代价也大。我的肋骨曾两次骨折,左腿胫骨骨折,三九天掉进松花江,掉进镜泊湖,坐汽车掉进兴凯湖,几次大难不死。
▲ 1987年,(黑)双峰-(黑)长汀。秤砣在今天算是稀罕物件儿了。
▲ 1988年,(黑)双峰-(黑)长汀。车外兜售食品的小贩。
在列车上拍片,既要克服照度低,列车晃动的不利因素,又要排除列车工作人员的误解;既要忍受个别旅客的刁难,又要忍饥耐渴抗高温不怕疲劳。
▲ 1989年,哈尔滨-五常。
▲ 1990年,石家庄-哈尔滨。
最令我难以忘怀的是上世纪90年代初在开往南宁的列车上,一个民工的五六岁女儿光着膀子,满身汗泥站在车门头睡着了。足足有五六分钟,我按不下快门,不能给她帮助,我内心十分难受自责。就在快门释放的一瞬间,我的心被刺痛了,忆起了自己苦难的童年……
▲ 1991年,北京-上海。《中华人民共和国铁路法》于1991年5月1日正式生效,在当时的列车里可以看到相关的标语。
让我惊心动魄的一次,1991年,哈尔滨-上海的列车上,车上超员200%多,座席底下,行李架上,厕所里、过道全挤满满的人,我挟在人群里,挤也挤不过去,想出也出不来,卡在中间一动不能动。
趁列车来个紧急制动,我好不容易才挤出人群。我要走过另一节车厢,只能下车走,可我下车后,还没能走到另一节车厢门时,车就开了,我赶紧跑两步,顺手抓住车门栏杆把手,列车运行在站内速度还很低,身体还保持垂直,等到出站后,车速快了,我的身体开始倾斜飘起来了,别说一分钟,就几秒就掉下去。
▲ 1992年,成都-上海。车厢拥挤,过道里站满了疲惫的乘客。
就在这关键时刻,车门咔啦一声打开了,列车员和几名旅客把我拽上车,我坐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苍白的脸上淌着虚汗,十多分钟站不起来,到现在我也记不清那是什么站。一想起这些,心里有种后怕的恐惧感。很多人说,你不要命了!你可以不上,乘下趟车走,我说不上不行啊!我的摄影包在车上,里面有镜头胶卷等好多用品。那是我摄影人生中刻苦铭心的,最危险的经历。
▲ 1993年,北京-哈尔滨。大哥大——又一件老物件儿。
▲ 1994年,北京-沈阳。车厢里的桌子还可以移动,而老百姓对于怎么自娱自乐,永远不缺乏想象力。
1995年7月10日,我乘哈尔滨-北京-西宁-格尔木-武汉-长沙线,一路从低海拔到高海拔,头痛得历害,整宿睡不着觉。又是从高海拔地区到武汉、长沙这样的高温火炉。我是北方人,在冰雪里长大的,耐寒不耐热。车厢里有40多度,汗味、烟味、臭气味,熏得我喘不过气来,全身都湿透了,头发被水洗似的。后来实在受不了,虚脱晕倒在车厢里,半个多月时间瘦掉10多斤。
▲ 1995年,牡丹江-长汀。“放像车厢”,即电视车厢,是当时为满足部分乘客需要而开设的服务。
面对这一幅幅照片,回忆40年摄影生涯,酸甜苦辣涌上心头,照片的背后都有我的泪水和汗水,可以说是用生命代价换来的。是我一生的心血铸成。都有讲不完的故事,叙不完的情怀。我对铁路的感情太深了,我一踏上列车就兴奋,不知疲惫地一次次在车厢里来回走,有座也不坐,有铺也不休息。
▲ 1996年,广州-成都。乍一看,以为她玩儿的是手机……
只有更快!不断提速和迭代的中国铁路
▲ 1997年,北京-哈尔滨。大哥大和大哥大大佬的会面。
1997年4月1日零时,中国铁路完成了第一次大提速。首次开行了快速列车和夕发朝至列车78组、特快列车40组,京广京沪京哈三大干线最高时速可达140公里。
▲ 1998年,哈尔滨-吉林。是年4月3日,电影《泰坦尼克号》在中国内陆上映。“小李子”电影周边风靡全国。
1998年10月1日零时,中国铁路完成了第二次大提速。广深快速列车最高时速可达200公里,非提速区段快速列车最高120公里,特快最高140公里;提升了普铁档次,全国铁路平均时速达57公里。
▲ 1999年,北京-乌鲁木齐。随着车厢内音乐的响起,第一节,伸展运动,预备,起~
▲ 2000年,哈尔滨一北京。
2000年10月21日零时,中国铁路完成了第三次大面积提速。提速线接近10000公里,客车平均时速到60.3公里。列车七个等级调整为三个,扩大了中高级普铁的范围。
▲ 2001年,北京-上海。是年,笔记本电脑科技刚刚进入GHz时代。笔记本电脑当时在国内十分罕见。
2001年,我的画册《火车上的中国人》出版了,我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年在火车上从没老老实实地休息过。心想,这次坐火车好好当回旅客,享受旅客待遇。可躺在卧铺上不到一个小时,心里像长草似的翻腾着,沒办法,又拎着相机到车厢里串了。这种感情欲罢不能,我真的患上了职业病,上瘾了。
▲ 2002年,北京-哈尔滨。
2001年10月21日零时,中国铁路迎来了第四次大面积提速,提速的范围主要是京九线、武昌至成都(经汉丹、襄渝、达成线)、京广线南段、浙赣线、沪杭线和哈大线。这次提速里程为4257公里,使我国提速总里程达到13000公里,提速网络基本覆盖了全国主要地区。
▲ 2003年,成都-北京。是年,全国非典疫情爆发。据统计,非典共造成是年铁路客运量损失1.043亿人,占全国客运量总损失的10.22 %。
中国铁路高速化始于1999年开工、2003年建成运营的秦沈客运专线,全长404公里。秦沈客运专线是中国铁路第一条客运专线,是中国铁路步入高速化的起点。
▲ 2004年,牡丹江-哈尔滨。
2004年4月18日零时,中国铁路经历第五次大面积提速。增开19对最高时速160公里的直达特快列车,几大干线的部分地段线路基础达到时速200公里。提速网络总里程16500多公里,其中时速160公里及以上提速线路7700多公里。
▲ 2005年,北京-柳州。
▲ 2006年,贵阳-北京。13年前,手机市场还是诺基亚等非智能机的天下。
2007年4月18日零时实施了第六次中国铁路大提速:出现了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中国品牌高速列车CRH。首次开行时速200公里及以上的城际铁路动车组212对(即中级快速铁路),既有线上部分区段最高时速达250公里。这些高级快速铁路接近中国高速铁路,中国走到了高铁门口。
▲ 2007年,南昌-上海。还记得1980年的车窗吗?
2008年8月1日中国开通第一条高铁——京津城际,中国走向了快铁—高铁时代。2015年中国铁路总公司称,快速铁路网已达4万多公里(铁路总共12万公里)。
▲ 2008年,北京-哈尔滨。是年,北京成功举办奥运会。
从“潜心”到“潜伏”
过去拍片叫潜心摄影,现在叫潜伏摄影,就是不能公开拍,像特工人员。因为人们防范意识提高,什么肖像权隐私权都上来了,给拍片带来难度。让你删掉是客气的,给你一拳,踢你两脚,骂你几句是正常的。
▲ 2009年,牡丹江-哈尔滨。
另外我也形容自己是职业“小偷”,我在火车上拍片两眼到处乱看,在车厢来回走,多次被旅客通报乘警,说我是小偷,乘警审讯查我证件,弄得我哭笑不得。这些年在车上拍片,如同上贼船的感觉,上去下不来了。
▲ 2010年,北京-上海。可以旋转座位方向的设计,方便了亲友们的交流。
练就了一颗贼心,一颗贼胆, 双颗贼眼, 才能拍出贼拉好的贼片。列车到什么地段小偷多,小偷什么时候出场,我非常清楚。有时与小偷不其而遇,小偷以为我是小偷,其实他是小偷。
2010年,在央视3频道董卿主持的“我要上春晚”剧组,我讲述了《火车上的中国人》30多年的变迁。节目播出后,我的知名度迅速走红。网络传播非常火爆,几天功夫,点击量达到了几十万次。我现在在火车上拍片,总有人把我认出来,你是上电视那个拍火车的摄影师吧,主动和我留影签字纪念。
▲ 2011年,北京-上海。
今天当我再次踏上高铁列车时,让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列车全变了,变成了陆地航班,流动的豪华宾馆。北京到上海只需4个多小时,真是千里一日还。北京至广州8个多小时,朝发夕至,给人们的出行带来便捷。
▲ 2012年,宜昌-上海高铁。
你再看满车厢人都在玩笔记本电脑、iPad、手机。上网聊天的、打游戏的、看电影的、听音乐的、炒股的、打手机的,玩微信的、化妆的,美容的,车厢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高铁成为中国改革开放的符号,它代表着国家发展的速度。成为中国的名片。过去是追跑者,现在是领跑者,成为世界第一。
▲ 2013年,北京-上海高铁。这样的舒适度,在20年前怎敢想象?
▲ 2014年,广州南-北京西高铁。
▲ 2015年,北戴河-北京。导盲犬正在铁路工作人员的协助下,完成自己的使命~
2018年7月,《火车上的中国人》在中国美术馆开展, 每天的观众人山人海, 特别是当年的大学生、民工、企业的推捎员、因公出差的、旅游的,对坐火车有一种特殊情感。尽管那时乘车沒座,很痛苦,也很无奈。
▲ 2016年,北京-杭州。
他们看了我的照片以后,没有带来伤感,却带来一种怀念, 怀念绿车皮时代的难忘经历,在影像中找自己坐火车的感受,“我当年也爬车窗抢座,也睡在座席底下,没座一站几天几夜”。这些让我特别感动! 这是我没想到的:过去摄影圈都知道我,现在百姓网友都知道我了。
▲ 2017年,北京南-上海虹桥(复兴号)。如今,我们已全面迎来了移动支付时代。
我很庆幸自己与铁路结缘,一拿起相机就坐着大提速的时代列车一路走来,拍下了火车上的中国人时代变迁,见证了中国改革开放40多年的铁路飞速发展的巨变。
▲ 2018年,广深港高铁。是年9月23日,广深港高铁香港段正式开通运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