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德华特｜一个保守主义者的良知
按：戈德华特（Barry Goldwater，1909-1998），美国共和党人，曾五次代表亚利桑那州出任联邦参议员，1964年代表共和党参加总统大选，不敌民主党候选人约翰逊。《一个保守主义者的良知》（The Conscience of a Conservative），出版于1960年，本书公开为保守主义原则辩护，在美国保守主义运动史上享有盛誉，此书让戈德华特成为共和党新星，并且影响了众多保守主义者，为1980年代的“里根革命”奠定了基础。本文译自《一个保守主义者的良知》第一节，约2200字。电子书下载链接见文末的“阅读原文”。
…………………………
我一直忧心的是，现今如此多的人为他们的保守主义本能而道歉。或许说，如果不立即道歉的话，他们将会以一种沉痛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忠诚。尼克松副总统曾经说：“共和党候选人应该是经济保守主义者，而且应该是一个有爱心的保守主义者（conservatives with a heart）。”艾森豪威尔总统在其第一个任期内宣布：“在经济问题上我是一个保守主义者；但在人类问题上，我是一个自由主义者。”其他共和党领袖则坚称自己是“进步主义的”保守主义者。【1】这些表述无异于是在承认保守主义是一种狭隘的、机械的经济理论，尽管可以有效地充当簿记员的指南，但是不适合作为一套整全的政治哲学。
而且，激进派阵营以攻击而非认同的形式发表了同样的论断。他们说：“我们自由主义者对人民感兴趣，我们关心的是人类，而你们保守主义者却一门心思想着如何维护经济特权和地位。”紧接着，自由主义者会把这些指责变成一个阶级的论点：我们所关心的是小人物，而不是“富有的罪犯”。
不论是出自朋友还是敌人之口，这种言论对保守主义的认知都是极不公正的。保守主义尽管有经济意义，但并非经济理论。相反，这种看法放在社会主义身上反而更恰当：社会主义首要关心的是人类物质层面的幸福。保守主义则把物质财富（material things）放在恰当的位置——它是一种对人类以及人类社会的结构性认知，其中经济学只起辅助作用。
当今的保守主义者和自由主义者的根本区别是，前者关心完整的人，而后者往往只关注人性的物质层面。保守主义者认为，在某种程度上，人是一个经济动物，是一种有兽欲的生物，但他也是一个有精神需求和精神欲望的灵性生物。更重要的是，这些精神需求和欲望反映了人性优越的一面，它们优先于人的经济欲望。因此，保守主义将人的精神实质的改善视为政治哲学的首要关注点。而自由主义者则以“关爱人类”的名义，把经济欲望的满足视为社会的主要使命。此外，他们太急于求成。他们特有的方法便是将社会的政治和经济力量转化为一种集体的努力以推动“进步”。我认为，这种方法其实与人的本性相悖。
很显然，政治思想家的第一要务便是了解人性。保守主义者并不认为自己在这一点上具有特殊的洞察力，但他们认为自己通晓历史所积累的智慧和经验，并且没有傲慢到不向过去的伟人们学习。
保守主义者从人身上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创造物。人类最神圣的财富便是自己的灵魂——灵魂既有不朽的一面，也有现世的一面。这现世的一面使每个人区别于他人。只有考虑到人与人之间的本质差异，为发展每个人的不同潜能预作安排的哲学，才可以说是符合人性的哲学。在这个时代，我们听说过太多“凡人”的故事。这种认识却忽略了，一个国家的历史很大程度上是由那些不同凡响之人的主动精神和野心所推动的。保守主义者知道，把人看作一个毫无差异的群众的一份子，就是将他抛入终极的奴隶制。
其次，保守主义者认识到人性的经济层面与精神层面密不可分。如果一个人在政治上受到奴役，那他在经济上不可能是自由的，更不可能是高效的；反之，如果一个人依靠国家来满足自己的经济需求，那么他不可能拥有政治自由。
第三，保守主义者认识到，人的精神和物质层面的发展，并非取决于外部力量。为了个人和社会的利益，每个人应对自己的发展负责。关乎命运的抉择都必须由本人做出：任何其他人或团体都不能代劳。如果说保守派比自由派的弟兄们更不愿意增加社会保障的“福利”，那必定是因为他们比自由派更关心人们是否可以自由地支配他们的收入。
因此，纵观历史，保守主义从未把人贬为其他人潜在的走卒，也未把他视为一个泛泛集体的一部分——这个集体往往会忽略人类个体的神圣性和独立身份。在整个历史进程中，真正的保守主义不仅一直与独裁者做斗争，也一直同“民主的”雅各宾派相抗衡。真正的保守主义者同情处在法国君主专制暴政下的农民的不幸遭遇。同时，他们同样反对打着平均主义旗号以一种群氓暴政解决问题的方式。保守主义者的良知不会为任何贬低人类尊严的人所驱使。所以，今天的保守主义者既不赞同实行恐怖统治的独裁者，也同样反对那些乞求扮演上帝（play God）的温和的集体主义者。
本着这种对人性的看法，我们便可以理解，保守主义者把政治看作实现个人最大自由、维护社会秩序的艺术。保守主义者首先认识到，实践自由（practice of freedom）需要以秩序的建立为前提：如果有人能否定你的自由权利，那么你不可能是自由的。但是，保守主义者也认识到，秩序所赖以存在的政治权力是一种不断自我扩张的力量，随着权力的增加而不断膨胀。他们很清楚要把政治权力保持在适当的范围，必须保持极大的警惕和谨慎。
在我们所处的时代，秩序已经得到了妥善保护。长期以来，自由与秩序之间的微妙平衡，几乎世界各地都在朝着不利于自由的方向倾斜。在一些国家，自由被严重削弱，秩序占绝对统治地位。在美国，这一趋势虽然没有那么严峻，却也有恶化之虞。因此，对美国的保守主义者来说，辨识出今天的主要政治挑战并不难：那便是如何维护和扩展自由。研究美国时下盛行的各种态度、制度和法律，各种问题会迎面而来，但美国保守主义者主要关心的问题将一直是：我们是否正在实现自由的最大化？我建议大家带着这个疑问在内心审视一下今日我们所面临的一些重大问题。
原注：
【1】事实上，“进步主义的”保守主义者，这是一个奇怪的标签：这意味着“正常的”（ordinary）保守主义是反进步的。难道我们已经忘了美国正是在荣耀和维护保守主义原则的时代取得了最大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