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人丁真为何是四川人？川藏咽喉理塘的三百年归属史

藏人小伙丁真一夜走红后，很多人感到奇怪，丁真居然不是西藏人，而是四川人。其后，家在甘孜州理塘县的丁真特别强调了其四川身份，并开始为家乡代言。据说，理塘的旅游市场因之而迅速火爆。

来源：丁真微博

西藏之外还有很多藏人？很多人不知道也正常，笔者以前也一直将西藏与藏人划等号，后来将西藏走了个遍，又读些有关西藏历史的书籍，才基本搞明白了西藏历史与汉藏关系。

标题的丁真只是个由头。如果您对近代汉藏史有兴趣，请继续阅读，如果仅是喜欢丁真，不看也罢。

1. 基本概念

在讨论汉藏历史前，首先要厘清几个基本概念：什么是藏民？什么是西藏？什么是康区？

什么是藏人？藏人即藏族人，是居住在青藏高原上使用藏语言文字的中国最古老的民族。然而，藏人的概念又是模糊的，用藏文就是藏人？如果以这个标准，用汉文的呢？中国还能剩下多少个民族？川西的嘉绒藏族、甘南的白马藏族、喜马拉雅山的夏尔巴人等都被划归藏族，血缘却相距甚远。

嘉绒藏人  2016年摄于甘孜州丹巴县

什么是西藏？即藏人聚居比例较高的地区。西藏最容易界定，中国有一个藏族自治区、多个藏族自治州和自治县，主要分布在西藏、青海大部、四川西部、云南北部和甘肃南部，这些区域大多彼此相连，构成了所谓的大西藏。

西藏三域（绿色为康区）  来源：维基百科

什么是康区？丁真所在理塘属康区，康区覆盖了藏东、川西、滇北及青海南部，这里聚居着康巴人，是西藏的三大方言区之一。关于康巴汉子的传闻甚多，其实康巴人的血统特别混杂，下图是笔者在甘孜拍摄的一位僧人，他具备典型的四川男人的模样，只是鼻子有点儿鹰钩。坚挺的鼻子是康巴人的典型特征。

老僧人  2016年摄于甘孜寺

2. 理塘——川藏咽喉

理塘虽然名气不大，但在汉藏关系历史中有很重要的地位，这是由其地理位置所决定的。

理塘县（红色）在甘孜州（黄色）以及在四川省的位置  来源：维基百科

理塘属四川甘孜，甘孜州藏人人口近80%，多为康巴人。这个面积比辽宁省还大的自治州位于全世界地质结构最复杂的横断山脉。横断山脉南北贯通，如同一道道的巨墙将藏地与汉地相隔。

历史上，每当汉藏有矛盾冲突时，谁占据了横断山脉，谁就有了地理上的优势，对方必然寝食不安。

川西与四川盆地的地理关系  来源：地理沙龙号

横断山脉区域内又分为三条地理线，每条地理线上都有把控交通的咽喉要道。从东到西，第一个是大渡河旁的康定，古称打箭炉，这是四川盆地最后一条防线，过了大渡河是雅安，成都平原无险可守。

其次就是理塘和它旁边的巴塘，理塘平坦富庶，巴塘坐在高山上，过了巴塘是长江源头金沙江，四川和西藏的省界。

横断山脉最后一条防线是隶属于西藏昌都的怒江和澜沧江，西藏若是丢了这一片，拉萨就可以任由人蹂躏。

来源：谷歌地图

因此，卡住了四川方向茶马古道的理塘（包括巴塘），是汉藏势力的中心点，谁占据了此地，就能养兵屯田，有了进退自如的优势。

3. 理塘归川

从唐代吐蕃开始，汉藏一千多年的纠葛历史太复杂，本文仅从清初开始讲述。

清代初年，蒙古势力占据西藏，西藏与四川的交界延续明代，西藏地方势力已推到了康定。吴三桂作乱时又与西藏势力勾结，给康熙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明代川藏交界  来源：中国历史地图集

清初满人为了拉拢蒙古族和藏族，改信了藏传佛教，征服了汉地后当然要想着法子将高度自治的西藏纳入到中央管辖的版图中，而不是只要一个名义上的统治权。

康熙年间，清政府先以犯边为由，派四川提督进剿，攻占康定，拿下了川西第一咽喉，将其纳入四川范围，称为“炉边”地区，从而基本解除了西藏对成都平原的威胁。

二十年后，清军以驱逐叛乱的蒙古准噶尔部为名进入西藏腹地，设立驻藏大臣，开始了对西藏地方的全面管辖，与此同时，清政府相继招降了康区各土司，从而整个康区纳入四川。

西藏地方当然不愿丢弃康区，多次提出对理塘等地的管辖要求。清政府正式划界，对西藏东南部土地进行切分，中甸（现在的云南香格里拉）等地归云南，现在的甘孜州及西藏昌都一部分划归四川。从而确定了沿用至今的三省省界（不完全相同）。理塘（原名里塘）自此归四川统辖。

随着雍正建立里塘正副宣抚司，乾隆出兵驱逐廓尔喀后在西藏驻兵，中央政府的统御力越来越强，理塘的归属似乎不会再有什么变化。

清末三省交界图  来源：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大清帝国全图

4. 铁岭猛人赵尔丰

清朝末年，国力衰败，帝国主义谋求瓜分中国，俄国和英国势力先后进入西藏，英国发动了两次侵藏战争后，又与西藏地方政府和宗教势力相互勾结，清政府在西藏的影响力愈发赢弱。

达赖集团之前就曾向清政府提出，希望能将巴塘、理塘等地税收划拨给西藏政府，以补充财政亏空。这种说辞的目的，用脚趾头都想知道是为什么，当然遭到拒绝。

1903年起，基于英国入侵西藏造成的边防空虚，清政府决定加强川西军事，特派西藏帮办大臣（驻藏大臣副手）凤全从四川出发，前往甘孜、昌都等地推行屯垦、练兵与招商等事宜。

驻藏大臣参加九世达赖喇嘛坐床  来源：维基百科

凤全沿着现在的318国道（茶马古道），从打箭炉过理塘到巴塘，由于手头兵力不足，就在巴塘驻留练兵。

由于清政府的改革触及到当地土司和喇嘛的利益，1905年4月，在当地寺庙僧人的率领下，巴塘发生震惊中外的反叛暴动，帮办大臣凤全及手下几乎全被虐杀，其后，理塘土司也加入叛乱。

任何一个政府，无论多么腐败赢弱，也不可能忍受这等事端。于是，铁岭猛人赵尔丰（祖籍山东，生于铁岭）出现了，时任川滇边务大臣，后来成为四川总督的赵尔丰率领大军直扑川西，三个月内啃下被认为牢不可破的寺庙堡垒后血洗巴塘，并强制巴塘、理塘改土归流，西藏地方势力在理塘的统治自此以后被正式废除。

四川总督赵尔丰  来源：维基百科

收复巴塘、理塘后，赵尔丰驻扎此地，锐意经营，仅用了四年时间，对滇北、川西、藏东各地土司犁庭扫穴，几乎全部实现了改土归流。1909年，以追击叛军为名一路打到了工布江达。自驾过川藏线人的都知道，工布江达距离拉萨只有半天车程。

达赖喇嘛吓得跑到印度求英国人庇护，赵尔丰上书朝廷，请求扫荡西藏，彻底消灭西藏地方政府和喇嘛集团，实现中央直属管理。清政府没敢同意，怕英国出兵干涉。

两年后，辛亥革命爆发，赵尔丰在成都被义军斩首。

5. 短命的西康省

杀人如麻的赵尔丰最终死于非命，但他在川边事务处理方面的贡献是不容被磨灭的。

正是在他的建议下，清政府开始筹划建立西康省。这个面积约40万平方公里，包含了印度非法占领的藏南、林芝、昌都、甘孜、凉山、攀枝花等地的行省，几乎都是赵尔丰打下来的。在下图中可以看到，理塘（红圈处）位于西康省的东部，西康省西部距离拉萨仅有100多公里。

西康省地图  来源：袖珍中华全图 1936年

赵尔丰被杀后，藏军趁着内乱开始反攻，曾经占据了甘孜大部，后被云南的蔡锷将军在理塘包了饺子，川西争斗多年后才慢慢平息下来。

1928年，国民政府延续清末政策，筹备建立西康省，1939年1月1日，西康省政府成立，省会设于康定，刘文辉为省主席。

西康省只是个地图上的省份，因为刘文辉的统御能力没有那么大，只能与西藏地方政府以金沙江为界分治，这个分界就是现在西藏与四川的省界。

西康省成立后，各省军阀之间，以及西藏政府与刘文辉之间时而爆发战争，加之日寇侵略、国共战争等影响，中央对此地鞭长莫及。

“西康王”刘文辉

后面的故事就简单了。1950年，四川全境及西康省的金沙江以东地区解放。10月，解放军向金沙江以西进军，仅用了19天，在昌都战役中干净利落地歼灭了藏军主力，西藏得以和平解放。

1955年9月，西康省正式被撤销。西康省的辖区内，以金沙江为界限。金沙江以东划归四川省，以西则划归新成立的西藏自治区。

这个只存在了16年的中国近代最短命的省从此消失，理塘按照传统划界归再次回到四川。

6. 结语

回到本文的题目，丁真当然是四川人，从清康熙年到现在三百多年里，他的家乡理塘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隶属于四川管辖，而不是西藏。

家乡在哪里就是哪里人，与民族无关。

友情提示：理塘地势相对平缓，夏天水草肥美，风景的确不错。但与西藏别处相比，也没什么太值得夸耀的人文和自然景观。这个天气更不值得去，别看个宣传片就当真。

注：本文有关理塘近代史部分，主要参照西藏人民出版社2006出版的《藏族简史》，如有谬误，敬请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