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看台1370 |秋日怀想/不用写作业的学生/静默，也是一种修行【余美玲庄谦应林剑锋】
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 蒋述卓 题
秋日怀想
○余美玲
爷爷虽然已逝去八年，但在我心里从未走远，很多往事浮现眼前。
爷爷的一生，艰辛，勤劳。出身贫苦的农民家庭，一根扁担压弯肩背。最记得小时候，爷爷挑完活回家，总爱背靠着墙壁摩擦抓痒；长大后，直到现在我还传承着这“独门绝招”。爷爷为人真诚，纯朴，大半辈子都在一家饲料厂看管大门，任劳任怨，从不计较，打扫卫生，浇花拔草，无偿帮助工厂员工煎药煮水泡茶，深受敬重，去世多年，还有很多人怀念着。
小时候家里贫穷，有好吃的，爷爷总舍不得吃，总会打电话给母亲，让她去带来给我和弟弟吃。二婶总责怪爷爷偏心，因此憎恶爷爷。其实，二叔在厂里的搬运工作，正是靠爷爷的信誉换取来的，而父亲则吃不了苦，也就失去了机会，我家生活也一直窘迫。
此后，爷爷便偷偷地接济我们家。爷爷对我的偏爱与支持，是我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我时常在想，这是我这一生莫大的福份。父亲年轻时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加上赚钱艰难，一直反对我读书。爷爷每个学期都会给我凑学费，很多时候，给过了，还会背着奶奶再给我钱。听奶奶说过，爷爷小时候聪明好学，本来一边读书，一边干活。却由于他的哥哥责怪爷爷的母亲偏袒，硬生生退了学。爷爷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好好读书”也是爷爷，最关心我的学习，会问起我的成绩，会为我的进步而高兴，会鼓励我。我想，在他身上肯定有着梦想，伟大而美好。或者，他想在我身上看到某种希望。
过年的时候，我也总能得到两个红包。年夜饭后，爷爷奶奶回自己住的房子。大概是怕奶奶絮叨，爷爷总是故意走到奶奶的后面，再回过头来偷偷塞多一个红包给我。当然，还有爷爷从口袋里摸出来的大白兔奶糖，依然比弟弟多一倍。爷爷去世后，我就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大白兔奶糖了！重阳节时，爷爷给我带来了层层包裹着的，热气腾腾的青叶馃，稻米香混合着各种青叶芳香，扑鼻而来！那么多的孙子孙女，爷爷您给我的是双倍甚至多倍的疼爱。又是一年重阳节，我在想，我在思念，要是爷爷还在，该多好，多好……
爷爷！也许，您就可以看到我现在的幸福了，也许，您还在继续偏爱着我。记得，读大二那年，我带着男朋友，现在的老公回家，您欢喜着他的好脾气。在我的印象里，您和奶奶这辈子从没红过一次脸，从没争吵过一句。因为，爷爷是温和的，不争！年轻时劳碌奔波，人老了，就想要一份依靠，一份温暖。体弱多病，儿孙不孝，您是孤独的！到今天，到此时此刻，我的脑海里还是爷爷伛偻的背影，还是爷爷寂寥的眼神，我心疼着爷爷的无人理解。现在细细想来，除养育之外，一生操劳，哪个子孙不受爷爷的照顾庇护，哪个子孙没受爷爷的恩泽福荫？小叔也是三十好几才成的家，弟弟妹妹们爷爷不也一样偏爱着……"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是啊，人生短暂，宇宙无限，花开花落，缘起缘灭。我们应懂得珍惜，学会感恩。
爷爷，深深地怀想遥远的您，想为您奉上一束菊花！您的一生，如菊，淡泊，淡然，却又坚韧，高洁……
不用写作业的学生
·庄谦应
在阅海市孔子中学七年6班，鸿淼是个特殊的存在，可以不用写作业，甚至可以不参加考试。班主任向朝云老师允许他这样令人羡慕地存在。
学期初时，急性子的数学科任林老师跟朝云反映鸿淼的情况，他在课堂上发呆，连一加一等于几都不会回答，更不用说写作业，该让他重读幼儿园。“再看看他以后的表现吧。”朝云笑着说。
细心的英语科任王老师对朝云说：“鸿淼连话都不说，我从没听他说过一个字母写过一个单词，要怎么教他英语呢？还有，他有些脏，他的指甲总有黑黑的泥污。”朝云还是笑着答道：“好在他不吵也不闹。如果你去过他家里，你就不觉得他脏了。”
后来大家都知道了，七6班有一个特殊的学生，也默认了他的存在。朝云呢，总是耐心地笑着回答有关鸿淼的问题。在学校里，特别在学生中，她总是那样笑着，粉红的脸笑得俏丽而神秘。
可是，朝云今天很不开心，因为校长劝退了鸿淼。
“校长，我不同意！我希望让他回来。”她真想好好跟他吵一架。“凭什么呀？就凭上级来检查时鸿淼背不出‘三风一训’吗？”她气呼呼地想，“鸿淼专注的眼神是那么迷人！”可是她不能，也不想背上顶撞领导的名。
校长不置可否，默默走开。
放学后，朝云开了电动摩托，往鸿淼家的方向而去。
乡村的小路虽然弯曲狭窄，但路边野草野花长得肆无忌惮，生机勃发，也让人心情喜悦。鬼针草一路都是，蓊郁茂盛，小太阳似的花开得自由灿烂。一座小山下，矗立起一栋栋黄墙红瓦的楼房。村西是一大片稻田和一块块的池塘。池塘里一群白鸭在嘎嘎欢叫戏耍。一个又黑又瘦的男孩，坐在堤坝上，对着夕阳和池塘，正在揉捏着什么。
朝云停了车，走向男孩，只见他低着头，目不斜视，满手污泥，一只泥鸭子即将捏成。连朝云走近身边都浑然不觉。朝云轻轻走过他的身边，径直向堤坝上的房子走去。她不忍心干扰一个专注于手中杰作的孩子。她知道鸿淼经常这样，上次来家访时也碰到同样的待遇。
一个身材矮小四十多岁的短发男人却从一边的厨房里迎了出来。“向老师，快……进来……进来喝茶！”他说话不顺畅，动作却还利索，马上洗了手，烧水泡茶。
“不了，我不渴。我来看看鸿淼就回去。现在也不早了。”朝云也不进屋，就在堤坝上跟鸿淼的父亲说话。她喜欢脚下的绿草野花，喜欢面前橘红的夕阳和碧绿的池水。
“鸿淼这孩子让老师费心了！池塘里的活……太多，只能依靠老师！谢谢！谢谢！”他黝黑的脸，尽是憨笑和感激。
“不怕不怕，慢慢来。你让他明天回学校上课。”她同情这个勤劳朴实的学生家长，要养鸭养鱼养孩子，女人又撂下他们父子跑了，实在不容易。
“好好好，我跟他说。进来喝杯茶吧，老师。”
“不，我回去了。”
说话间，朝云往回经过鸿淼旁边，看到他已将鸭子捏好，端在手上，呆呆地看着池塘里的白鸭，漆黑的眼珠专注而严肃。
朝云心头一热，轻喊了一声“鸿淼，咱们明天回学校去。”
她真真切切的感觉到，眼前这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他心里或许有一个神奇的世界。他那神秘而无情的母亲已经弃他而去，现在，谁都不能再放弃他了。谁都不能！
“老师，老师，我要泥鸭子。”黄昏的轻风中，迸发出一个如饥似渴又坚如磐石的声音。朝云终于听到了这一声，莫名地感动，莫名地温暖。
“好！咱们去学校做泥鸭子。”说完，朝云离开鸿淼家，径直到镇上的文具店买回了一桶橡皮泥。
第二天，校长发现七6班的那个不说话的黑孩子又回到了班里，一直低着头在悄悄地捏着什么。
他深思着走了。
放学后，朝云将鸿淼做好的彩色泥鸭子收进盒子里，又将一桶新买的橡皮泥放进鸿淼的桌子里。
第二年，上级到孔子中学检查工作，走进实践室，看到朝云存起来的手工作品，赞不绝口：“好漂亮，好生动！野花就像从地里长出来，鸭子好像在欢叫……了不起，孔子中学的学生就是了不起！”
“哇，这盆蓝玫瑰送给我可好！咯咯咯……开个玩笑，不过它实在太美了！”一个年轻的女督导员几乎尖叫着抿嘴说。
校长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静默，也是一种修行
·林剑峰
“天高昼暖夜来凉，草木萧疏梧落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九月节，露气寒冷，将凝结也。”来韶关培训已一周，如老师所讲：置换一个环境，置换一个角色，也置换一种心情。
紧凑的一周终换来周日的宁静，原本想着去周边走走看看。不知为什么，时间有了，心情却被置换了。我选择一个人在韶院，像去年那样，体验大学校园生活。或许，就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过，像个傻子一样，自己跟自己对话。
早餐后，便漫无目的地逛校园，又逛到图书馆。几乎每次散步都朝这个方向，去年还特地写过一文。在固有的审美观中，该馆设计很有意思，大方得体，传统与现代融合，既有儒家的中庸之道，又有道家的天方地圆之说。今年才知其获过国家建筑最高奖——鲁班奖，还是“广东十大最美图书馆”之一，难怪看起来很顺眼。顺眼，本来就是一种美。
这次我没走近图书馆。先是绕湖边走了半圈，然后选择一处石板凳坐了下来，这一坐，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满园深浅色，照在碧波中”，虽非春天，也无杏花深浅，更无碧波，但有意境就够了。
石板旁边刚好有一棵大榕树，根须很长，一撮撮的，排列整齐，有的倒映在水里，想刮胡须吗。我静静地坐着，它静默于湖边，我是一个带着几分俗气的小文人，杂念横生；它像个智慧的老者，静守春秋四季，那姿势像姜尚钓鱼。“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这是有名的典故，寓意：要使别人臣服，必先提升自己，使自己具有很强的能力，方能吸引有才能的人相助。想到此次培训，大家历经艰辛，路途迢迢，似有此意。姜尚之意不在鱼，在于王和侯，而我们“钓”的是技能与学识、理念与情怀。姜尚在等，等赏识自己之人；我们也在等，等视野开阔，等理念延伸，等百花齐放，绽放最美春色。恰似一条条山沟里的小鱼，于这秋冬交替之际，潜游在韶院这片深湖里。
湖的对面就是图书馆，清净如佛堂，也静默在湖畔，与水中的倒影连成一体，一虚一实，如梦醒时分，难辨真假。突然想起南华寺里的菩提树，当年释迦牟尼于树下顿悟成佛，那是一番怎样的境界？那一刻已然超脱生死，一切念想都如过眼云烟，心凝舍利。只是我们只知其顿悟成佛，却未详其历经万般苦难，那一番苦行，岂是等闲之辈能为之？又想起慧能大师那经典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无意的一偈，却超越神秀师兄多年的苦修，后被五祖弘忍大师赏识，成为其衣钵传人，开创南宗并发扬光大。神秀参悟出“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已然很了不起，然一个出世，一个入世，这就是境界的差别。如此，修行实不在时间，而在慧根与心境。佛讲究顿悟，明心见性，直指人心。当然，大榕树边的我是断然无法顿悟的，我只追求一个静，于静中反观自己的内心，反思自己的言行，如若能获得一刻的清明，也算是一种修行吧。
静静的天，又下起了蒙蒙细雨，三两学子悠哉而过，神情自在，丝毫不因雨而乱了脚步，许是过惯这烟雨天。惯者，或觉木，或心坚。苏轼说：“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苏轼人生几回起落，自然不惧风雨，或无视风雨。我一介凡夫自是无此定力，惊风怕雨。雨来赶忙躲进树下，倒也能赏一番烟雨。
韶关地处南岭山脉，位于华夏湘粤褶皱带。群山汇聚，烟雨空蒙已常见。来时已入秋，有时一天就是一个四季，好在四时衣物已备，允我学苏子说句：谁怕？！此刻近深秋，早晚蒙蒙洒洒。远处的连山，云烟也连成一片，浮于山腰之上，笼罩整个山尖。云烟、烟雨、雨湖，像烟雨中的江南，是名副其实的水墨画，只是少了一柄油纸伞，也无旗袍女子经过。静静地，有诗境却无诗意，倒想起一些教过的诗句。如南北朝吴均的“风烟俱净，天山共色”；陶弘景的诗文亦有亦无：“高峰入云”者有，“清流见底”无；“晓雾将歇”者有，“猿鸟乱鸣”无。“沉鳞竞跃”似乎有，看，湖里不时有水漾荡开，一圈圈的，由小而大，逐渐荡漾开来，直至化为一圈，不知是雨还是鱼?如此，“欲界之仙都”未敢言，周日佳境却确实是有的。
南北朝诗人都爱山水。这番景象也像谢灵运《石壁精舍还湖中作》：“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清晖能娱人，游子憺忘归。”原本牵挂着许多事而未敢出游，却于湖边静坐一个多小时，却也不是无收获。所谓“虑澹物自轻，意惬理无违。”说的是，忧虑的东西少了，自然觉得没有烦心事，心情畅快就会觉得很顺心。湖边静坐，儒释道似又穿过一遍，心也得到一些空明。
万般生活，无不在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