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 | 总有相逢似别时

她是他最心猿意马的收获,是他绞尽脑汁小心翼翼才得到的猎物。

01

孟丽秋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律师打电话。

双十一刚过了一半,律师接通电话时还明显没从红灯绿酒的气氛里回过神来:“邵夫人,找我有何贵干?”

孟丽秋听到这个称呼,冷笑了一声:“你要是喝多了,就给我醒醒酒再说话。”

“怎么了,这么严肃,你不会是要立遗嘱吧?”

孟丽秋不语,半晌,淡淡地道:“差不多。不是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吗,那离婚协议也差不多算是遗产分割了。”

律师这一下酒真的醒了,刚想问点什么,孟丽秋已吧嗒一声挂断电话。

她才刚旅行回来,实在是累了,顾不上脏就躺到了床上。平常她的睡眠质量极好,闭上眼就能睡着,可这一次翻来覆去,如坐针毡。床头灯亮了,照出床头柜上的合影,是她结婚前和邵钧出去钓鱼时拍的。

两个人都穿着休闲装,戴着渔夫帽,她记得那天自己和邵钧闹了别扭,一直不跟他说话。他也没哄,钓了一桶鱼,忽然递给她说:“晚上做个红烧鱼。”

“凭什么呀?”她翻了个白眼,“又不是我钓的。”

他露出一点笑容,一本正经地说:“你是我老婆,我的东西不都是你的?”

孟丽秋没忍住,咧开嘴就笑了。他揽着她的肩膀,两个人一起面对镜头。湖那边的山上,日光亮而皎洁,湖面被风吹皱,落了满池的影。她笑出一口白牙,两个人并肩,像是地久天长那么甜蜜。

可地久天长只是个形容词,人总是朝令夕改的动物。孟丽秋伸手把合影举起来砸了,还不解气,下床要撕,只哎哟了一声就又蹦了回去。

邵钧赶到医院时,她脚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护士嘱咐说:“你这是割伤,注意这几天别碰水……”

孟丽秋没怎么听这些,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邵钧身上。他一进门,她就像是被刺到似的不自在。他大概刚下飞机,衣服上还有褶子。这对邵钧来说不大常见,他总是衣冠楚楚,每一道衣褶都是为了修饰自己的英俊潇洒。

真是衣冠禽兽。

孟丽秋在心里骂,听到邵钧问她:“还在生气吗?”

她拿鼻子出气,哼了一声算是回答。邵钧又问她:“还疼吗?”

“和你无关。”

“你怎么会被玻璃划破脚?”

他的问题太多,孟丽秋拿被子把头蒙起来。这种行为大概幼稚到了他,邵钧也不再说话。孟丽秋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是一声关门声。

他居然走了?!

她觉得不可思议,掀开被子,看到床边放着一个小小的礼盒。透明的包装,里面是两个小泥人。他们俩这次去的是尼泊尔,孟丽秋脑子抽风要穷游。她这辈子和穷没什么关系,只看到那些文青的潇洒自由,没看到后面的吃苦耐劳,才待了两天就叫苦连连,拿了卡要去刷当地的五星级酒店。

她信奉计划赶不上变化,邵钧偏偏是计划第一的信徒,觉得她既然定了要穷游,两个人就要“一穷到底”。

孟丽秋和他吵了一架,两个人床头打架床位合,可在买礼物时又吵了起来。孟丽秋说这两个小泥人做得古朴可爱,一看就是当地人用圣湖里的泥巴捏的。可邵钧跟她分析,这样的造型,十有八九“MADE IN CHINA”。

最后的结果是不欢而散,孟丽秋买了头等舱机票回国,满心都是去他的穷游。邵钧大概是按照计划坐廉航回的国内,又转火车,历经十几个小时的颠簸。

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孟丽秋又想发火,却找不到途径,最后一瘸一拐地把两个小泥人锁到了柜子里,眼不见为净。

02

律师的效率很高,第二天就送来了离婚协议。孟丽秋一条一条地看,最后甩到了一旁。

她脾气不大好,律师心有余悸地劝她:“这个……离婚是大事,你和老邵一路走过来也不容易……”

孟丽秋和邵钧从小就认识。她比邵钧大三岁,可邵钧辈分高,两个人七拐八拐,见了面,孟丽秋还要管他喊一声小舅舅。

这种没血缘的便宜舅舅,孟丽秋当然是不认的。

她是大姐头,在大院里振臂一呼,能带着一群人去打架。邵钧从不参加他们这些活动,他是个好孩子,从小就穿得衣冠楚楚,出入坐专车,每天不是去学钢琴,就是去练书法。

孟丽秋看不上他,逢年过节被爹妈拉着去各家拜见,遇到邵钧,也要捏着鼻子喊一声小舅舅。邵钧那时个子矮,长了一张乖巧的面孔,听她喊了,还要嗯一声:“乖。”

大人们都笑起来,还有人说:“快过年了,小钧,不送你大侄女一个红包吗?”

孟丽秋听了直皱眉,还没说话,就看到邵钧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片刻后出来,他手里真的拿着一个大红包,一本正经地递给她说:“给你,祝你新的一年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这一次真是哄堂大笑了。孟丽秋的脸涨得通红,本来要拒绝的,可他回望过来,眼睛大而圆,不说话时就像个腼腆的小姑娘。她把话憋了回去,不情不愿地接过红包说:“谢谢小舅舅。”

他抿了抿嘴唇,露出一个笑来,透着心满意足的味道。孟丽秋随手把红包一塞,回家拆开后倒是大吃一惊。孟妈妈听到声音从外面进来,也哎哟了一声:“小钧给你的?”

“是啊……”

“这可真够多的,这孩子别是把自己的压岁钱全给你了吧。”

孟丽秋觉得不好说,一时间觉得红包有些烫手。第二天,她特意抽空去找邵钧。傍晚的日光还带着暖意,橙红色落下来,像是给天地涂上一层厚厚的胭脂。她闲不住,爬上矮篱墙。邵钧过来时,她正伸手去摘树上的果子。一低头,就看到邵钧正看着她。

他那么小,看人时却有种老气横秋的味道,孟丽秋讪讪地收回手,叫他:“邵钧。”

“怎么了?”

“还你。”她说着,随手把红包扔了下去,“这太多了。小鬼头,零花钱自己留着买糖吃吧。”

她说完,从上面跳下来,正好落在他面前。他也被夕阳染得红红的,孟丽秋手痒,捏了捏他的脸蛋。他躲开了,不大高兴地说:“给你了就是你的了,你不要,就扔在这里吧。”

孟丽秋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气鼓鼓地走了。红包落在地上,鲜艳至极。半晌,她切了一声,转身也走了。

那天晚上八九点,孟丽秋打着手电筒走出来,做贼似的看了一圈,发现红包还在地上。她气急败坏地捡起来,到底还是拿回了家。

这笔钱她没花,让她妈妈开了个户头存起来。她的压岁钱也很多,每年一起往里放,等她成年了偶然想起来去看,又被吓了一跳。

那个时候她已经和邵钧在一起了,就喊邵钧一起来看:“瞧瞧。”

“什么?”

她笑起来:“你当年给我的聘礼。我又往里面加了一点,当自己的嫁妆。”

他回忆起这件事:“当时我觉得你这个人……”

“我这个人怎么了?”

“太不识好歹了,而且还不懂礼貌,居然对我直呼大名,明明应该叫我小舅舅的。”

这个男人真是小肚鸡肠。孟丽秋感慨,脸却被他捏住:“还胆大包天,敢捏小舅舅的脸。”

孟丽秋笑得直不起腰来:“喂,你那个时候才多大啊,长得跟个包子似的,谁能忍得住?”

两个人玩笑着一起滚到了床上,再黏黏糊糊地抱在了一起。半晌,孟丽秋忽然反应过来:“邵钧,你那个时候不会就喜欢我了吧?”

“我那个时候才多大,哪会那么早熟?”

可孟丽秋发现了盲点:“那你的耳朵怎么红了,被我说中了害羞了?”

他不说话了,仗着自己快一米九的高度,轻而易举地压制住她,吻密密匝匝地落下来。她被亲得晕头转向,也就忘了去问,究竟他的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03

孟丽秋中学时被送去了外祖父身边。

她是独生女,从小娇生惯养。孟爸爸下放时,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去了外公那里要听话,别和老爷子吵嘴,也别和别人打架……”

“我怎么会和别人打架?!”孟丽秋瞪大眼睛,“我从来不干那种事!”

“上次小钧说你和别人打架,还受了伤?”

原来是这个小叛徒!

孟丽秋装不下去,被父亲抓着念叨了不知道多久。她小心眼,又去找邵钧的麻烦。

秋日的天高而长远,大雁南飞,云铺叠成无垠的浪。那时的邵钧因为跳级,只比她低了一届,她往下走两层,就到了邵钧的教室门口。他还没走,孟丽秋刚要进去,就看到有女孩期期艾艾地走了进来。

那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孟丽秋预感到什么,饶有兴味地顿住。果然,小姑娘递过去一封信,脸涨得通红。隔得不近,孟丽秋听不清他们俩在说什么,只看到邵钧微微皱了皱眉。

到了青春期,男孩的变化总是一日千里,邵钧小时候乖巧可爱的五官长开了,就有种冷淡漠然的味道。教室里没开灯,外面散落的日光照进来,映出他漂亮的侧脸。孟丽秋看得有些出神,心里在想:真是长大了,都有小姑娘来告白了。

只是短短一瞬,教室里的剧情已结束,小姑娘跑了出来,大概还哭了。孟丽秋啧了一声,走进去说:“干吗拒绝了?”

邵钧看她一眼:“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这么漂亮还不满意?”

“与你无关。”

孟丽秋没忍住,笑道:“长大了,还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你只比我大三岁,能不能别像我的长辈一样说话。”

他说话越来越不客气,孟丽秋哽了一下,旋即想起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你为什么跟我爸打小报告!”

他沉默了一下,大概是小报告打得太多,想了一会儿才说:“你出去和人打架差点淹死,难道我不该告诉孟伯伯吗?”

那一次说来是个意外。

孟丽秋年纪大了,早就不当大姐头了,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可总有不长眼的人来惹她。她那次重出江湖,可对方不讲江湖道义,说好单挑的,却带了一群人来。她失足落水,要不是邵钧恰好路过救了她,没准她就要淹死了。

她有点发愁,觉得小孩子大了不如以前可爱,自己竟然已经说不过他了。邵钧看她没话说,这才拎着书包站起来,路过她时却又停下:“下次别为了我和别人打架。”

“谁为了你啊?!”

孟丽秋差点跳起来,离得近了才发现,邵钧居然已经这么高了。她不甘示弱地扬起下巴颏儿,想要嘲笑邵钧自作多情。可他淡淡地说:“我被人闲言碎语几句没关系,你受了伤可就不好了。”

他站在面前,影子将她笼住。孟丽秋下意识地转移视线,他已经越过她往外走。校园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整点的钟声一声声还在响。她小声嘟囔了一句,自己都没听清在说什么,就看到邵钧转过头来问她:“不回家吗?我送你。”

“不……不用。”她有些结巴,“我自己回去。”

他点了点头,孟丽秋忽然说:“过段时间我就要去外公身边了。”

“我听说了。”

孟丽秋不知为什么,心中忽地生出怅然:“到时候我就见不到你了。”

他没说话,良久,很平静地说:“总有再见面的时候。”

什么嘛,孟丽秋在心里生气地想,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在不舍得。

可她说不出多余的话,只能硬邦邦地说:“行,那咱们再见了。”

她说完,大步迈开,从他身边挤过去率先走了。身后,邵钧站在那里,手里的书包垂下去,望着她的背影,很久都没移开。

04

那是孟丽秋成年前最后一次和邵钧见面。

日后的时光里,她交了新朋友,见识了新天地,高中毕业后又去了国外念书,等再回来,已经过去那么久。孟丽秋开了一家话剧院,演一些先锋剧本,看的人寥寥,赚不到多少钱,可用她的话说,就是“享受这种文艺氛围”。

再遇到邵钧是一个意外。

那是一场文艺沙龙,去的人不少。孟丽秋初来乍到,端了杯酒乱晃。主办人财大气粗,摆的画同雕塑都是真品。最出名的一幅是从苏富比新拍回来的,大概拍出了一百八十多万美金的天价,就这么无遮无拦地摆在那里任人赏玩。

孟丽秋对艺术没有敬畏之心,不远处的露台上响起一声闷哼,她更爱八卦,眼神瞟过去,果然看到一男一女在那里纠缠。

大概是女追男的戏码,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女的痴心一片。从孟丽秋的角度,只能看到女孩的半张面孔,也是如花似玉,只是哭得伤心,梨花带雨地抬起手要给男的一耳光。可男的轻而易举地钳制住她,冷声道:“别发疯。”

这一把嗓子,冷若冰霜,低沉悦耳,孟丽秋差点要喝个彩。但好歹想起这不是在剧院,只好克制地喝了一口酒。那边,女主角跑了出来,只剩男主角一个人站在那里。

窗外的月色好,是白而清透的颜色,映得这身影高挑消瘦。孟丽秋有些好奇这样的身影该配什么样的面孔,那个人就配合地转过身来。

他长得英俊,又不是那种俗气的好看,窄窄的眼皮往后,笼住一双长而明亮的眼,眉峰很浓,倒像是两把小小的匕首,生来就要收割女孩的芳心。孟丽秋顿了一下,觉得眼熟,那边的他已经皱起眉头,大步走了过来。

她手里的酒还没喝完,可他已经从她的手里把杯子给收走了:“这么晚了还喝酒?”

“就喝了两口。”孟丽秋先解释,说完觉得不对,“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孟丽秋,”他说,“我记得孟伯伯不准你喝酒的。”

孟家规矩多、门禁严,孟丽秋自己住在外面,简直是如鱼得水。他的口吻在记忆里搅出浪花,她后知后觉地吸了一口气:“邵钧?!”

他像是要笑,却又忍住:“想起我了?”

孟丽秋还觉得像在做梦,少年的记忆已经淡得像这月色,可仔细去想,又似乎无孔不入。她像是梦呓一般,喃喃地又问了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公司办的沙龙,我来……看看。”

孟丽秋哦了一声,两个人对视一眼,又同时把视线移开了。她还在糊涂,任由他把自己的杯子拿走,人声都离他们远去,只剩下这小小一隅,在红尘中像一粒红豆,藏着他们两个人久别重逢的秘密。

后来回忆起这一天,她想不起两个人都说了些什么,天南地北,能说的实在太多。只记得到了最后,人都走光了,她靠在沙发上,抱着大大的枕头。喝下的半杯酒蒸腾出淡淡的热度,她觉得面孔滚烫,像是醉了,可分明又没有。那么一点酒够做什么呢?她只是开心。

他就坐在她对面,离得很近,可两个人中间隔了一道,是暧昧又干净的距离。她说话时,他就含着笑,笑容落下来,荡开了涟漪。她说得口干舌燥,总算是停下来,把头倚在扶手上,歪着脑袋看他。

他就又笑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你刚刚是不是伤了小姑娘的心?”

“为什么这样问?”

“我讨厌你用问题来回答问题。”她嘟嘟囔囔,“我都看到了。她要打你,被你给拂开了。邵钧,你可真不会怜香惜玉啊。”

他望着她,满眼都是她的影子,孟丽秋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可他只是叫来侍者,替她拿了一条毯子:“入秋了,你穿这么少,小心着凉。”

“你还没回答我呢。”

“你先披好。”

她这才拿毯子把自己裹起来,像一只过冬的小熊坐在那里,要听他讲故事似的。她从来没有这么乖的时候,她总像个大姐姐,仗着自己更高、年纪更大,小孔雀一样叫他“邵钧”。

时间多奇妙,将一切都磨成了不一样的形状。

“那是我们公司接下来要捧的一个画家。今天的沙龙本来她是主角……”

“本来?”

他嗯了一声,很平淡地说:“本来是这样计划的。可她脑子不大清醒,我觉得还是换个人捧比较好。”

他的一言一语就把别人的命运给定了下来,这让孟丽秋有些回不过神,觉得他和过去不大一样了。可谁又会和过去如出一辙呢?就算是一张纸,日积月累,边边角角也难免要变,更何况是个大活人?

她没追问,是到后来才知道,这个小画家喜欢上了邵钧,不顾自己的艺术追求一心一意想和他在一起。可他没同意,还觉得小画家不懂得分轻重——也是到了后来孟丽秋才知道,这家公司竟然是邵钧开的。

是不一样了。

他们都长大了,有了各自的事业同际遇。彼此缺席的这些年,让两个人都陌生起来。孟丽秋不知怎么的有些失落,站起身说:“不早了,我要先回去了。”

他也起身:“我送你。”

她没拒绝,上了他的车。临下车时,她没听到车门开锁的声音。他像是在想什么,她耐心等了一会儿,终是说:“开一下锁……”

“咱们还没交换电话号码。”

“这年头谁还打电话……”她失笑,“不然加个微信?”

他像是做什么大事似的,盯着她将自己加上。孟丽秋扫了一眼,他好友圈没什么女孩的痕迹。这样的青年才俊居然还是单身,她觉得不可思议,等回去了又仔仔细细翻了一圈。

手机振动了一下,是他发来一条消息:早点休息。

她惦记着矜持,刻意晚了五分钟才回:你也是,晚安。

他回得很快:你最近忙吗?

她回:不忙,怎么了?

这次他却沉默了,孟丽秋打个哈欠,把面膜给洗干净,回来时看到手机的屏幕正亮着。他的消息又发了过来,她看了一眼,又看一眼,简单的一句话,却忽然看不懂了。

他说:如果你最近不忙,可以允许我追求你吗?

05

后来孟丽秋问邵钧:“如果我当时说最近很忙呢?”

他十分干脆地说:“那我就会建议你抽出时间来接受我的追求。”

“如果我抽不出时间呢?”

“其实给你发消息之前,我已经联系了助理,将你们剧院最近的票都买下来了。如果你抽不出时间,我会建议你取消全部的话剧安排,专心接受我的追求。”

他说得一本正经,孟丽秋鼓起腮帮子:“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接受你的追求?”

“是的。”他毫不犹豫,平淡而斩钉截铁地说,“毫无疑问,是这样的。”

她被气笑:“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霸道啊?”

“是的。”他仍旧说,“你怎么样都是我的。”

“喂。”她十分好奇,“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对我另有所图的?”

他嘴角微微勾着,像是很愉快的样子。

所以哪怕人人都说邵钧这个人天生就是经商的材料,他笑得少,话也少,一出手总势在必得,锱铢必较,想要的东西鲜有失手。可在孟丽秋看来,他嘴巴坏,说话容易噎死人,可望着她的时候,眼里总带着笑。

邵钧追她,是润物细无声。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在一起了。所以她后来总说自己是被邵钧骗到手的,邵钧也不反驳,看她的时候还带着点得意。

她是他最心猿意马的收获,是他绞尽脑汁、小心翼翼才得到的猎物。她在爱情里是个糊里糊涂的傻瓜,可他不是。他冷漠至极,从没听说有过怜香惜玉,可对着她,那些温柔信手拈来,似乎他是天生的风流浪子,只把一点真心都给了她。

他们俩在一起,是水到渠成,后来两家大张旗鼓地为他们举办婚礼。光是伴郎伴娘就请了十对,婚纱是从国外空运过来的,几十米的大拖尾,气球、白鸽、鲜花价逾百万。可最让她喜欢的,却是他求婚时布置的一场烟花表演。

那是山顶,风吹着草伏低了,一路蜿蜒到了另一方。这也像是世界的另一方,喧嚣都远了,只剩下两个人。她有些恐高,一直紧紧地贴着他。他一边伸手搂着她,一边问她:“你愿意嫁给我吗?”

孟丽秋没说话,像是在沉思。他往日里稳重,这一刻却有些急躁,明明知道她不会拒绝,可掌心还是出了汗。没想到却听到她说:“怎么选在这里,都没人能录下来?以后孩子们起哄要看,我拿不出来可怎么办?”

原来她已经想了那么远,邵钧又把戒指举高了一点:“孟丽秋,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就露出一个很大的笑脸,自己把戒指拿过来套到了手指上。她的手指细而软,像是蝴蝶的触角。他将她拥在怀中亲吻,最后一刻,烟花攀升至遥远的天空,迸裂、绽放,她的脸上露出片刻的恍惚,低声呢喃:“真好看。”

“你喜欢,以后每一年我都放给你看。”

“你说我们能在一起多久?”

他还没回答,她自己就笑了:“瞧我问的这个问题,呸呸呸,真不吉利。”

他也笑:“只要你不烦我,我们就会一直在一起。”

“那我要是烦你了呢?”

她故意和他唱反调,他眼里的温度炽热而温柔,如同将一生的明媚与快乐都积攒在了这一刻。孟丽秋望着他,他终于说:“那我会走开。丽秋,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有一丝一毫的不快乐。”

那时啊,那时的她以为这就会是故事的尾声,他们两个人会永远甜蜜恩爱地在一起。天长地久,岁岁年年。

可原来什么都不算数。

彩云易散,光阴飞逝,一切的一切,从开始到最后,原来注定是不同的。

06

事情是从第三年开始不对劲的。

孟丽秋嫁给邵钧的第三年还没有怀孕。他们两个人不是丁克,到了第三年,连孟丽秋自己都坐不住,抽空去医院从头到尾做了一次检查。

家里人没怎么给他们压力,只邵钧的母亲提过一次。她是大家闺秀,骨子里就刻着贤良淑德。孟丽秋中秋去家里吃饭,桌子上的菜摆得满满当当,孟丽秋喜欢吃虾,却又懒得剥,邵钧就替她一个个剥好了放在小碟子里。

邵妈妈看到了,眼神闪了闪,说:“秋宝今年多大了呀?”

孟丽秋的小名是秋宝,只有最亲近的人会这么叫。邵妈妈的语调没有变,可她下意识就警觉起来,放下筷子慢吞吞地说:“我比阿钧大了三岁。”

“那就是二十九岁了……”邵妈妈还是带着笑说,“时间过得多快,女孩的青春尤其宝贵,等年纪大了,生孩子什么的都不方便……”

“妈,”邵钧忽然打断她,“吃饭的时候不说这个。”

邵妈妈笑着收回接下来的话,若无其事地聊起了别的闲话,可孟丽秋忽然没了胃口。桌下,邵钧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她僵了一下,下意识地将手抽开了。

秋日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邵钧从背后抱住她。她没回头,轻描淡写地说:“我可能没办法怀孕了。”

他的怀抱是温暖的,孟丽秋不知道他听到这句话时是什么神情,她只是缓慢而详细地说:“我的体质有问题——体寒,又太瘦,小时候没注意保养留下了病根。林林总总加起来,医生告诉我,在自然条件下,我很难受孕,除非……”

她停顿了一下,想等他问,可他没有,就那么静静地等着她说下去。她心里有点难受,却又不大严重,像是小时候睡过了头,上学要迟到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想,就算没有孩子,又能怎么样?

“除非去做试管婴儿。”

“我不同意。”

他终于说话了,孟丽秋皱了皱眉:“为什么?”

“对你身体的伤害太大了。”他说,“有没有孩子不重要,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不知道哪个字触动了她,她猛地从他怀中弹开,神情古怪地看着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妈妈今天说的话你没听到吗?就算你不想要,你的家人也是不会同意的。”

“和你过一辈子的人是我,不是他们,他们同意与否,有那么重要吗?”

她转过身去,耸了耸肩:“随你吧。”

浴室的水流下来,她把水龙头开到最大,遮住了差点从喉咙里涌出的号啕。

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少年时她曾和别人打架失足落水,邵钧救了她,可那一次还是落下了病根。孟妈妈找中医替她调养了很久,效果不过了了。那些浓稠的药汁灌下去,可贫瘠的土地开不出花来。

到第五年时,她自己也放弃了。她变得易怒且敏感,总对邵钧挑剔,吵架时恶语相向,她要求去做试管婴儿,可邵钧不同意。

一次争执时,她抓着杯子丢在地上,又用最刻薄无理的话刺激邵钧。外面的云厚而沉,缀着雨滴,将要落下来。他就站在那里,站在一地狼藉里静静地望着她。

孟丽秋忽然打了个寒战,像是从梦中清醒过来。她做了什么?!

邵钧看她冷静下来,这才走过来,在她面前俯下身。她要动,可他握住她的脚踝低声说:“别动,小心扎到脚。”

他蹲在她面前,是一个卑微的姿态。她鼻子一酸,却又仰起头来,很大声地说:“邵钧,不然咱们离婚吧?”

“别瞎说。”他平静地说,“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他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好了便端出去倒掉,天渐渐沉下去,厨房里飘出香味。孟丽秋没吃饭,躺在床上发呆。他过来,静静地在她身边躺下,忽然小声说:“丽秋……别提离婚好不好?”

他是个多么骄傲的人,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孟丽秋终于忍不住,转身抱住他。他将她小心地抱住,哄着、安抚着:“你不要给自己那么多压力,我从没在意过……我父母那边我来说就好,丽秋,只要你不离开我就好……”

他对她的要求只有这么浅浅的一点儿,可她差点让他失望了。

她蜷起来,带着对自己的失望,还有对他的愧疚同……难以言说的畏惧,终于睡着了。

07

后来吵架,她极力克制自己不再提离婚这两个字。

可就像是恶性循环,她越是提醒自己,就越是容易将这两个字说出口来。最后一次,是第七年,她和邵钧前往尼泊尔,他做的规划完美无缺,每一条都是根据她的要求设计出来的。

可她还是不满意。她像是最挑剔的女王,苛责着他的每一个行为。当她将离婚协议书放在他面前时,他没有推开,反倒认真地看了看,问她:“你脚上的伤怎么样了?”

“快好了。”她没好气地说,“看完了给我一个答复。”

“你是真的要离婚吗?”

她点了点头,他就把协议握在手里:“我会仔细看的。”

两个人沉默一会儿,孟丽秋喝了一口酒,像是好奇似的问他:“怎么突然就……想开了?”

她提过无数次,他也拒绝了无数次。她本以为这次也会无功而返,可他的态度却突然松动了。

她说不上心满意足,只是觉得费解。他没什么表情,慢慢地说:“我不希望你不快乐。”

“只是这样吗?”

他望着她,长长久久地凝视,许久后点了点头:“只是这样。”

她端着酒,酒映着光,五光十色,就像那一年他头顶的焰火。焰火落下来,碎在他的眼中。他那么好看,英俊又冷漠,可望向她时带了热度。她陶醉在那热度里,以为一生都会如此。可爱情也碎了,碎在生活里,成了一地鸡毛。

七年之痒,原来如此。

“邵钧,”她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口气问他,“你还喜欢我吗?”

他不说话,只沉默地望着她。七年过去,他依旧好看,英俊而冷漠,眼里的热度淡了,像是一座美轮美奂的雕塑。她忽然不敢听那个答案了,于是打断他说:“算了,当我没问。”

“你开心就好。”

她被噎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连眼泪都要流出来。还好没有,她把酒喝光了,转身就要走。身后,邵钧还在看着她,在她要迈出门口时叫了她一声:“丽秋。”

孟丽秋本要回头,可她只是顿了一下脚步,旋即走得更快。她逃了。她在自己的爱情里无处可去,只好逃跑,多么耻辱,又多么可笑。

人生滑稽可笑,爱情也是。她一直自信,骄傲到几乎自负,可到这一刻才明白,原来她只是个怯懦的小丑。

离婚的事情她谁也没说,像是逃避一段不愿再回忆的噩梦似的。等孟妈妈打电话过来时,她已经在太平洋的一个岛屿上度假了。孟妈妈问她:“你真和小钧离婚了?”

她嗯了一声:“离婚协议他已经签了。”

“怎么就……”

“妈,”她笑了一下,“七年了,也该离了。”

孟妈妈不说话了,半晌才说:“秋宝,心里难受的话,就跟妈妈说。”

“我有什么好难受的。”孟丽秋笑起来,像是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是真的无所谓。亚热带的海域,天气阴晴不定,她挂了卫星电话,躺在船上。远处的日光炽烈,手机又在响,她也懒得去看。如同一场迷蒙的梦,等她再睁开眼时,日光不见了,豆大的雨点凶狠地落下来。她的小船在海上随波逐流,远处的岛已经成了浅薄的剪影。她独自一个人,在这天地间,孤独到了极点。

她张了张嘴,却又闭上。因为她想了起来,邵钧并不在自己身边。

船摇得越来越厉害,孟丽秋想吐却又忍住。她将救生服又紧了紧,颤抖着手去找卫星电话。岛上有救援队,看她没回去一定会来找她——视野里像是出现了一艘船,有人从船上跳下来,游到了她的面前。

孟丽秋一时间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可分明没有,邵钧就那么从天而降,再上到了船上。他要抱住她,可她下意识就想推开。这次她没有成功,他就那么拽着她的手,厉声道:“跟我走!”

“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没回答,抱着她跳下海去。海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怕得要命,可邵钧托起了她,奋力带着她向前游去。不远处的船停着,上面有水手在等着接应他们。邵钧总算抽出空来回答:“我查了你的登机记录,知道你来这边度假了。凑巧今天上岛想要找你谈谈,没想到他们说你自己出海了……”

他说着,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劫后余生:“你真的差点把我给吓死。”

孟丽秋望着他,那种装出来的满不在乎终于彻底破碎了。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说:“我后悔了——我好害怕,邵钧,我以为我要死了!”

“你不会死的。”他同样紧紧地抱住她,不容置疑地说,“丽秋,我们都会安全地活下来。”

“我做错了!”她还在哭,哭得声噎气堵,“我好害怕,我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妈不喜欢我,我也觉得配不上你。邵钧,我无理取闹、小肚鸡肠,我是真的害怕你会离开我……”

她说不下去了,风吹着海水猛烈地灌入口鼻,她呛咳了起来。邵钧托着她的后脖颈,要她把头浮出水面,又安抚她:“别怕,别怕……我不是在陪着你吗?你不会有事的,还记得那时我说过的话吗?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他们差一点就不能一直在一起了。

在爱情里,她骄傲、自负,自以为掌控全局,可事到临头才发现,原来自己才是那个怯懦的小人。她一走了之,用蛮横同不讲理将他给逼走,而后她站在原地,假装自己什么都猜到了:看,他果然会走的。

可他竟然没有走。

她又想哭了,他的手臂横在她的身前,将她牢牢地护住。明明在经历着没顶之灾,可这一刻她却没来由地感到安心。

“等我们回去……”她说,“我们就复婚好不好?”

他像是笑了,又像是幻觉,可风雨渐渐小了,水面平静,一切都烟消云散。天同海是一望无际的蓝,尽头有一道彩虹远远地横亘在世界的彼端。

他的声音传过来,如同永远不会改变那样说:“好。”

——原文载于2019年爱格11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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