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厚传家久 诗书继世长
本文作者:梁建峰
我出生在察右中旗后大滩一个叫明水泉的小山村,从出生到上高中前一直未离开过。村子远离都市,坐落在缓缓的山坡上,每次回家,出了中旗,翻过二道坝就能看到我的家乡。村子不大,没有什么特产,也没有如诗如画的风景,就是一个靠传统耕作维持生计的、默默无闻的小村子。唯一能让人们称道的就是村里自恢复高考后有了不少大学生,与邻村东滩村并称为大学生村,而我们梁姓家族的子弟有幸成为这方面的佼佼者。
(家乡明水泉村)
自恢复高考后,我们堂兄弟八人,有六位上了本科,其中一位取得了硕士学位,姐妹中有两位上了大学,两位上了中专,一位表弟(二姑家的孩子)上了大学,过继出去的两位弟弟一个上了大学,一个上了中专。别看有几位考上的是中专,那在当时考上的难度丝毫不亚于如今的普通大学。下一代中也很优秀,有博士生有留学生,将家族的优良传统又进一步发扬光大。
曾经有人与我探讨过我的家族大学生多的原因,他们更多的将之归之于基因,我想,基因是一方面,而更重要的是家风。
我的父辈共有兄弟姊妹七人(实际八人,我三爹小时候夭折),兄弟五人,姐妹两人。我父亲排行老四,毕业于集宁师范,我的大爹念书不多,参加革命后自学成才,也属于有文化的人,我二爹、五爹、六爹,还有两个姑姑都没怎么上学。再追溯到以上好几代也未有考取功名者。实际上,我的家族就是标标准准的农民出身,自我这一代起大部分兄弟姐妹才因为上学而改变命运进了城。
这里必须要说的是我爷爷、奶奶慧眼如炬,将我大姑嫁给了我大姑父苗发旺,我大姑父1963年考上了内蒙古民族大学,是我们村上世纪八零年前唯一的正牌大学生。我们从小就羡慕大姑父,同时也萌生了想变成他那样的人的念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不可否认,我大姑父是我们兄弟姐妹上大学的重要原动力。
父辈中,我大爹在外工作,我大姑在四子王旗,其余都在明水泉生活。我父亲一辈子老师、村干部、老师、村干部来回折腾,最后归于农民;我二爹、五爹小有手艺会擀毡,当年能挣点钱贴补家用,但擀毡时脚需要经常沾水,给他们的身体带来了很大的伤害,我二爹因此得了类风湿性关节炎,在67岁时去世,我五爹也落下了腿疼的毛病;我六爹是他们兄弟中最活跃的一个,吹拉弹唱无所不能,在大集体时就偷偷地做点小买卖以贴补家用;我二姑就嫁在了本村,二姑父虽然文化不高,但在村里也是个能人,大集体时是摆弄柴油机的高手,被村里人戏称为“柴油机的爷爷”,到现在还有修车铺雇他,后又当了多年电工。
(前排左起父亲梁佑、大爹梁应、二爹梁忠,后排左起二姑梁存桃、六爹梁义、五爹梁志、大姑梁悦)
父辈们一生虽然没有干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但他们老实做人、与邻为善、团结互助、热爱文化的良好作风对我们后辈们影响极大。兄弟五人无不良嗜好,除我父亲外,都不善饮酒,必要的场合也是浅尝辄止。他们有两个共同的爱好就是看书、下棋。逢年过节弟兄几人凑在一起下起棋来饭都顾不上吃,被我奶奶称为“棋迷子”。家里有了新书,争抢不已,都急不可耐地想看。受他们的影响,我们兄弟姐妹们从小就很少有不爱看闲书的,几个弟弟妹妹常常将我哥带回来的书偷出来藏在麦垛后,头扎在一起,一看一天,忘了吃饭,忘了睡觉。生活的艰辛并没有阻挡父辈们对知识的渴求。我二哥梁建国只要拿起书,别人喊他基本上无动于衷。我二爹病重时,枕头旁还放着一本《三国演义》。
父辈们在农闲时经常坐在一起拉呱,他们拉的话题最多的是三国、水浒、杨家将、西游记、三侠五义、薛仁贵征西等故事。我哥梁建霖上了大学后,每到放假特别是寒假,家里经常聚集着几爹、兄弟姐妹们说古论今。我哥学的是历史,时不时地纠正一些他们讲的一些历史上的人和事的偏差,他们也不时地问东问西,看他们一副如饥似渴的模样,根本不会想到几爹们是几个斗大的字不识几筐的人。我也经常参与到他们的讨论中,因为当时条件受限,能看到的书也残缺不全,所以,上大学后我首先把听过故事的书都看了一遍。时光荏苒,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可当年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一想起来就倍感温馨。
父辈们在村里从不主动与人争长较短,遇有泼皮挑事也都退避三舍。当时看似乎有点“窝囊”,现在看来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你一步又有何妨。现如今家族内各家各户的日子都红红火火、蒸蒸日上,当年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何足挂齿。我的父亲常年担任村干部,在任时难免有人说长道短,卸任后几年,村里人评价,梁佑还是一个公道的干部。
父辈中除我父亲算是念成了书,其余的都没上几天学,所以,他们把对知识的渴望转嫁到了下一代身上。虽然那时候因为文化大革命取消了高考,念书能谋个什么也不明朗,但他们就是一个想法:“念哇,甚时候不让念了就别念了。”全家把孩子们的学习当做头等大事,我大爹、大姑她们回来探亲,给侄子们几毛钱也是嘱咐去买几个本本铅笔。恢复高考后其重视程度就不用赘言了。
等我们陆续考上大学后,听到最多的话就是“这是他爷爷积下德了”。付出了辛劳的母亲和几妈们听到后并无不满,反而觉得这样的说辞天经地义。我们家大约是1947年在我老爷爷、爷爷的带领下从清水河迁徙到后山的。在我老爷爷和老奶的帮衬下,爷爷开荒种地、起屋建窑,硬是在明水泉扎下了根。在我爷爷的葬礼上,我弟梁建平的发言总结十分到位:“俩孔寒窑,十亩薄地,养育了整整四代人。”我们这一代兄弟姐妹很多都是我老奶看护大的。我奶奶温恭俭良,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她居家调度把一大家子安排得井井有条、和和睦睦。我母亲经常说:“你奶奶可厉害了,你有多大的火多烦心的事经她轻轻一说就没事了。”她们去世得早,没能看到一个重孙子、孙子上大学。我老爷爷由于太过辛劳,到晚年腰已完全直不起来了。1980年梁建霖考上内蒙古大学后,八十多岁的老爷爷拄着拐杖喜不自禁地说:“平子(小名),你和你大姑爷一样了。”
(清水河县北堡村故居)
我爷爷晚年每到春节,门上贴的对子永远不变:“门前车马非为贵,家有儿孙不算贫。”是啊,老人家一生养育了七个子女、十九个孙子孙女、七个外孙。晚年更是以他的孙子为傲,常挂在嘴边的是“军国霖峰平斌山”(我弟兄们名字最后一个字)。老人家在91岁高龄无疾而终。
写家族的事,不得不写我的母亲和几位妈妈们。她们勤俭持家、含辛茹苦、任劳任怨地经营着家庭,无怨无悔地供养着儿女们长大成才。我们家能考上这么多大学生,她们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周围的人用“梁门女将”来形容她们,我觉得一点也不为过。我大妈住在中旗街上,她的家成了我们这些子侄们免费的“驿站”,每年开学、放假必在这停留,子侄们谁有困难必然伸出援助之手。她待我们视若己出,每次回家都能吃上好吃的,当时觉得大妈家挺富有,其实仅靠我大爹一个人的工资养活六口人也挺困难,那些好吃的是她平时舍不得吃专门留给我们的。我二妈是个善良、不善言辞、十分勤快的人,一生辛劳,现在也是儿孙满堂。我五妈是个急公好义热情的人,她会裁缝手艺,村里很多人都找她做衣服,免费不说,有时候还需贴点针头线脑。我们上大学前一些“上档次”的衣服都出自五妈之手。我六妈是妯娌中文化程度最高的,她教子有方,四个子女全部考上了大学。
我母亲从小失去父亲,流离颠沛受尽煎熬。生养我们四个子女,奶水不足,其辛苦程度可想而知。我和我哥前后上大学,给家里造成很大的负担,母亲省吃俭用、精打细算硬是扛了过来。母亲对自己节俭到了严苛的程度,二十多年前我给她做了件呢子褂子,到她去世后还崭新如常。母亲对别人又是个仗义疏财的人,她经常教育我们:“过日子不得不仔细,请人不得不大方”、“要想公道、打个颠倒”。那时候乡里的干部、外地的亲戚到我们家吃饭,母亲都是竭尽所能。现在偶尔碰到过去的乡里人,他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那时候真能在你们家吃饭了。”村里的后生们在农闲时玩个小钱,有时候钱不凑手就跑去找我母亲借,母亲在借给的同时还不忘安顿:“不要忙地还,不要让你媳妇知道了,知道了打架呀。”母亲去世时正赶上寒冬腊月,气温零下二十多度,打墓成了问题。我的意思是掏钱雇人打,但村里的后生们表示,帮忙可以,要是给钱找别人去吧。他们冒着严寒硬是在规定的时间打成了墓,使我母亲按期入土为安。母亲三周年祭祀的时候,我们只是简单地举办了个仪式,又重新把当年帮过忙的人请来喝了顿酒,再次表达了深深的谢意。
我们家大人多,在日常生活中磕磕碰碰发生点矛盾在所难免,但和睦相处、互相帮助永远是主旋律。谁家的孩子考上大学,尽管都不富裕,但也是你十块我五块地各尽所能。我上大学时,二哥拿来个帆布提包让我走时装东西,大哥把他心爱的褂子给了我,上学后我大姑给了15元钱让我配上了眼镜。点滴之恩虽不能涌泉相报,但也常挂于怀。就是在这互相帮扶的浓浓亲情中,所有考上的子弟都顺利完成了学业。
从我老爷爷算起,家族现在已经繁衍到了第六代,直系旁系加起来有百十多口。子弟们通过努力走出了农村、走出了内蒙。现在,北京、天津、上海、深圳等地都有家族的子弟们在生活、工作。
(在呼市的部分亲戚聚会)
过去,我们生活在一个村子里,逢年过节东家出西家进,碰上饭就端碗,虽然物质贫乏,但其乐融融的生活十分难得。现在,子女们各奔东西,老人们也都由子女接到了城里住上了楼房,开始颐养天年,只是在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回老家住上一段时间。时代在发展,过去的生活方式再也回不去了,微信群“明水泉梁家大院”成了亲人们交流、沟通的主要平台。呼市现在是家族的人聚集最多的地方,大约有50多人。
先辈们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不惜代价供我们念书。我们这一代也终不负厚望,个个虽不是高官厚禄,但也都算事业有成。后辈们也都很优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是我们家族发展的真实写照,良好、淳厚的家风是我们几辈人的宝贵财富,尊重知识、敬畏知识、用知识浸染出来的我们要把这种家风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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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作者1962年出生于察右中旗义发泉乡明水泉村,1985年毕业于内蒙古财经大学,现就职于内蒙古工商银行。
【本期幕后】
策划:安强
编辑:王丹
校对: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