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炊烟回家
本文作者:王珊君
八月初的一个早晨,我们姐妹几个在家乡的小山坡上贪婪地采摘着各种小野花,猛一抬头,发现了一缕久违的炊烟,难掩兴奋。于是我们开始好奇地等待,四处张望,结果目击范围只发现三缕青烟,心里一阵失落,曾经的炊烟滋养了一代又一代的乡人,如今却渐行渐远……
炊烟是童年的诗情画意
炊烟是我们生命中最原始最鲜活的记忆,炊烟意味着口腹之乐,童年的我们贪玩,更贪吃,炊烟撩拨起我们对饭菜的向往。小时候放学回家的路上,远远望见家中房子上面升起的炊烟,仿佛看到了妈妈忙得脚不沾地的样子,似乎闻到了饭菜的醇香,于是加快了回家的步伐。有时候贪玩,到了饭点,传来妈妈喊着小名回家吃饭的呼唤,一溜烟地跑回家。“你妈喊你回家吃饭”这句话十年前红遍了网络,本是游戏中的一个调侃,完全颠覆了字面的意思,但是唤醒了我们那一代人的温暖回忆。
童年最盼望的就是过年,进入腊月,炸糕、蒸点心、蒸包子、炸麻花、压粉条、做豆腐、烧肉、煮肉,一切都在有条不紊中进行,这时候村庄的天空总是袅袅炊烟缭绕盘旋。整个村庄弥漫出一股越来越香的年味,那是家家户户迎新的韵味,升腾着对来年的守望与寄托。炊烟越来越迤逦,沿着这股香气到处是忙碌的身影,大人们忙里忙外,孩子们也是干些力所能及的活,一家人忙得不亦乐乎。
家乡的人是不睡懒觉的,天色微亮,炊烟四起,炊烟弥漫在房舍、小山上。村庄像脱去轻纱般的睡衣,露出了乡村初醒的清新与美丽。这时,引颈啼鸣的公鸡,拍翅飞跑的母鸡,四平八稳的老牛,轻手轻脚的老猫,摇头摆尾的憨猪,忠诚厮守的老狗,哼着调子挑水的男人,还有那灶膛旁被火映红脸庞的妈妈……到处生机勃勃。远处看,村庄、小山雾气绰绰,草垛上、屋檐上、树梢上青烟氤氲,呈现着无比的丰硕与繁盛。童年那缕炊烟,裹挟着脉脉温情,承载了我们童年时的梦幻,丰盈了我们的内心,营造了我们生活中最初的诗意。
炊烟是农家的形象大使
无论是高堂华屋,还是陋室泥棚,都会有炊烟。炊烟的方向和形状自是受材料、风向等影响,但是又包含着另外一些东西,有主人的味道,有人生的挫败与崛起,折射着各家的生活状态。
邻居侯老人是一位慈祥的老奶奶,一个不到三十岁就守寡的地主小老婆,特别的身份在那个特殊的岁月里,处境艰难自是不必说,常年蜗居在十平米的小房子里。因老人家不吃肉,饭菜用不着大火,她家的炊烟永远是淡淡的,宛如一条绸缎随风起伏。但是她一个人的日子极为讲究、精致,小锅小笼永远是干干净净的样子,笼里一半是莜面鱼鱼,一半是山药片片,配料是一小碗黄豆芽,或者是一小碟咸菜,夏天时一小碗水萝卜菜或者挖白菜,上面零星点缀一点儿芫荽,遇到下雨天迈着小脚、柱着拐杖去采蘑菇,做个蘑菇汤调剂一下。吃起来细嚼慢咽,从来不发出声音。大姐记得,她和同伴经常在饭点去老人家串门,她说看老人吃饭是一种享受。老人成分虽然高,但是几乎没有受过实质性的批斗,即使有也是应景,善良的乡亲们从来没有为难她,而她也感恩大家,在张家口的大儿子孝敬她的美食也经常分享给村子里的孩子。我六七岁时吃到的果酱和蛋糕就是来自侯奶奶的馈赠,时至今日,虽然不怎么吃果酱和蛋糕,但是依然有一种特别的情怀。在人生的低谷期,侯奶奶一个人的饭菜也是有模有样,有滋有味,有香有色。不得不承认吃饭的态度就是生活的态度。
李忠大爷家的炊烟,喷薄而出,奔腾流淌,洋洋洒洒。他们家是清一色的男孩子,五个儿子,费粮费柴,所以他们家的炊烟比别人家格外有气势。一家人温厚、质朴、善良、热情,所以他们家就是全村最热闹的娱乐场所和信息中心,人气极旺。去他们家串门子的人像回了自己家,随心所欲地坐在炕上、凳子上,不管人家是否吃着饭,是否有活干。烟火气茁壮生长,催化出人情味。那时候,过年包饺子因为要包出好几天的量,经常要联合作战,他们家的饺子都是大伙一起完成。那时的烟火气就是邻里邻居的亲近与和气锁定的人气。
疤有才大爷是个光棍,他家的炊烟时有时无,人在地上没有依靠走不稳,炊烟在天上也是这样,他家的炊烟总是无根无趣地晃悠着。“你家烟筒不冒烟”在家乡是一句骂人不轻的话。有才大爷懒得做饭,有时候去别人家蹭一口,饭吃得潦草,日子过得马虎,没有烟火气,最后在孤独中离世。
赵淑英姐姐是村里不可多得的文化女性,饱读诗书,性情温和,豁达大度,开明远见。她家的炊烟犹如仙、犹如灵,从容淡定。一丝丝渗透清爽,一缕缕浸润柔媚,她家的日子富足且充实。两口子是村里人的导师,大事小情人们都愿意找他们商量,缺钱少粮也少不了麻烦他们,是他们用无私大爱帮助村里的人们度过一个个难关。那时候看露天电影,我总是想方设法坐得离赵姐姐近一点,年龄小,看电影很多情节不理解,时不时地问一下赵姐姐,才不至于一场电影下来懵懵懂懂。
李长斤大爷,典型的走西口移民,他家是书香门第。去他们家串门就是为了看小说《隋唐演义》《封神榜》等等。有空的时候,大爷给我们讲薛平贵和王宝钏的故事。他家住在村里地势稍高的坡上,炊烟从来不张扬,清灵疏朗,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孩子也斯文厚重。李家大哥李苗圃年轻时帅气儒雅、温润如玉,给旗委书记开车。每当他抽空回村子里的时候,路上遇到回乡的熟人,都会热情地捎上一段。李大哥常年在外读书工作,但是村里的小孩子他照样能认得,童年的我们如果在出门时遇到李大哥,也会幸运地坐上吉普车,满足了我们对汽车的好奇。日后几十年,我们每次开车回乡时,遇到路人,总是放慢速度,看看能否顺路捎上一段。几年前,惊闻李苗圃大哥病逝,不甚痛惜。
小时候,常听说家乡人没出息,瞭不见自家的烟筒就会哭,对此我不以为然。长大后,我毅然决然远走几千公里之外的异乡,才发现流淌在血液里的地域基因是改变不了的,时时因想家而伤痛。漂泊的宿命已经不能经常回来了,童年故乡的那缕炊烟,是我最美的回忆。随着生态环保意识的提升,各种清洁高效的能源进入千家万户,炊烟渐行渐远。蓦然回首,炊烟的故事成了我们一段悠悠乡愁。
游子的眼睛与心自始至终地与故乡的那缕炊烟纠缠在一起,因为,炊烟里有放不下的情结——那就是家。年关将至,炊烟是否牵引着你回家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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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作者1967年出生于内蒙古察右中旗,现居河北燕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