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爆粗口女人,你敢惹哪个?
作者:张远
粗口,也就是脏话,文雅一点,叫詈语。通俗一点说,就是骂人的话。这类带有恶意侮辱或严厉斥责或粗野怨恨的话,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随处可闻,有时还与时俱进,一句“他妈的”的国骂,变成时髦的“你妹的”,虽说辈分降低了,但恶意程度却有增无减。通俗文学里的骂语,很多现在人不用了,例如《金瓶梅》里的“歪刺骨”等,多数与女性有关,恐怕是因女人的裹脚不正有关,现在女孩不裹脚了,难知其意,但那个叫“谢大脚”女人,多少有些戏谑的成分。
詈语本是文化的糟粕,不宜宣扬,看看那些正规的作品里,大多数用“X”或字母或谐音字代替,怕的就是被打入另类。但世界上任何一种语言都存在詈语,它是语言重要组成部分,是一种重要的民俗现象。如果文学作品想要真实反映社会各类风土人情世故,显然离开了詈语就可能会留下一大缺陷。
有人读《红楼梦》,说里边的人物语言太文雅啦,读后我会变成林黛玉或薛宝钗,眉宇之间会透出淡淡的忧伤,变成了一个优雅的女子。但是你可能没留意到,红楼梦的女人大都会爆粗口,这些口语化的语言,更加直白,灵活多变,极具艺术张力,读起来也是畅快淋漓。有的人还做了统计:《红楼梦》一书,这些爆粗口的话语,共有84个,至少有88人在不同的场合共使用了483次。仅就骂人和挨骂的表述来看,是中国其它古典文学作品所不能比拟的。
咱不说上至贾母怒斥赵姨娘是“烂了舌头的混帐老婆....淫妇调唆的”,王夫人骂金钏儿是“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们教坏了”,骂贾环是“养出这样不知道理下流黑心种子来”;薛姨妈骂宝玉的奶妈是“老货”,骂自己的儿子薛蟠是“不争气的孽障,骚狗也比你体面些”,下至园子里的老婆子,像春燕的娘开口骂女儿“小娼妇......你是我逼里掉出来的.....又跑出来浪汉”,“这叫作什么?这编的是你娘的逼!”(曹雪芹的语言就是写实的,写实才能刻画出人物的特色。)我在这里只是简要地把能冲锋陷阵骂人的“巾帼”列出十位,看看哪位你敢来惹乎?
第十位,林黛玉。对!就是这位林小姐,嘴巴头子可厉害着呢,连抱朴守拙、雅重谨慎的宝姐姐,都调侃林黛玉为“促狭嘴”、“狗嘴里还有象牙不成”。她取笑话史湘云是“孙行者来了。他一般的也拿着雪褂子,故意装出个小骚达子来。”这样的互怼,显得亲呢。薛姨妈一本正经地给林黛玉提亲,紫鹃信以为真,黛玉却害羞地骂紫鹃“又与你这蹄子什么相干?”;她嫌紫鹃话多,啐道:“你这几天还不乏,趁这会子不歇一歇,还嚼什么蛆。”当王熙凤开她的玩笑“你怎么不给我们家做媳妇”的时候,林黛玉不觉的红了脸,啐了一口道:“你们这起人不是好人,不知怎么死!再不跟着好人学,只跟着凤姐贫嘴烂舌的学。”
黛玉不止才华让人震撼,她那接地气的嬉笑怒骂也让人惊喜,这才是林黛玉的性格。当然她把最真枪实刀的骂是给了自己的心上人贾宝玉,她可以用兰花指点着宝玉的额头,说他是“蠢才”“狠心短命的”可以戏谑宝玉是个“银样蠟枪头”,是一只“呆雁”,一句“放屁”喜得宝玉屁滚尿流。可谓是骂的越甚爱得越深。这叫嗔骂。
第九位平儿。平儿会骂人吗?会,而且是毒舌,被骂的人几乎逃不出她的咒语。第一个被她骂的人是贾瑞。贾瑞异想天开想占王熙凤的便宜,平儿说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人伦的混账东西!起这个念头,叫他不得好死。”这贾瑞果然中招,正照风月宝鉴,丢了小命。
第二个被她骂的是贾雨村,贾雨村是个什么货色,想必地球人都知道,为贾赦相中的几把扇子,诬告石呆子致死,夺了人家的扇子给贾赦,贾赦就怨儿子贾琏不中用,暴打一顿,平儿当然心疼贾琏的挨打而气愤不已,咬牙骂道:“都是那贾雨村什么风村,半路途中那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那贾雨村到后来是“因嫌纱帽小,致使枷锁扛。”锒铛入狱,后削职为民,恨度余生。
薛宝钗说平儿“你张开嘴,我瞧瞧你的牙齿舌头是什么做的!”她曾说“晴雯这蹄子是爆炭”,还骂秋桐是畜生,都非常准确的。其实像平儿这样脾气较好、善体人意的人一般不会骂人的,但也不是好被人欺负的。这叫毒骂。
第八位探春。不但会骂,而且会打巴掌。探春是“才自清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是贾府的三小姐,精明能干,富有心机,能决断,有“玫瑰花”之诨名,王熙凤说:“好,好,好,好个三姑娘!我说她不错。只可惜她命薄,没托生在太太肚里”。正是只是因为庶出,才养成探春的心性高贵,嫌弃生母,敢于立威的个性。在检抄大观园后,听说宝钗要搬离大观园,愤慨地说道:“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不像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一个“乌眼鸡”把贾府上下的势利眼们骂了个痛快彻底。还是在检抄大观园时,不知高低的王善保家掀扯探春的衣襟,脸上早着了探春一掌,指着王保善家的鼻子大骂:“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拉扯我的衣服,你狗仗人势,天天作耗。”据说这一响亮的耳光,解了多少读者心中的闷气。这叫愤骂。
第七位秋桐。真正地道的骂神来了。秋桐何人?贾赦赏给儿子贾琏的小妾,进入王熙凤的院子不是时候,因为前脚刚引进来尤二姐,后脚她就进来了,聪明的王熙凤一看这块货是个缺少见识、头脑简单、心胸狭窄、鼠目寸光的人,又是搬弄是非、嫉妒心强、尖酸刻薄、斤斤计较、粗俗撒野的主儿,马上把她捧在手里当一把匕首,去刺杀尤二姐。这秋桐真还就把自己当成大器,小人得志,趾高气扬,使上吃奶的劲来,开口“淫妇”,闭口“娼妇”,辱骂中伤尤二姐,不妨摘录其部分精彩语录:“理那起瞎操的混咬舌根!我和他 ‘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就冲了他!好个爱八哥儿,在外头什么人不见,偏来了就有人冲了。白眉赤脸,那里来的孩子?他不过指着哄我们那个棉花耳朵的爷罢了。纵有孩子,也不知姓张姓王。奶奶希罕那杂种羔子,我不喜欢!老了谁不成?谁不会养!一年半载养一个, 倒还是一点搀杂没有的呢!”
可怜的小女人啊,哪会懂得“物伤其类,齿竭唇亡”的道理,又怎么能醒悟自己是被当枪使了,秋桐的心计哪里是王熙凤的对手,尤二姐一命归西,秋桐也落得“被打入冷宫”。整个一个弱智的泼妇,活该!这叫辱骂。
第六位晴雯。晴雯素习是个使力不使心的人!使心不用力,是耍心机!晴雯是个爆炭脾气,耍心机?她可没那功夫,有想法,直接就开口说出来了!晴雯骂秋纹说:“呸!没见世面的小蹄子”,晴雯又骂小丫头子们:“那里钻沙去了!瞅我病了,都大胆子走了。明儿我好了,一个一个的才揭你们的皮呢”,她看不惯那些奴颜婢膝的人,直言不讳地嘲弄袭人是“西洋花点子哈巴儿”,这个就厉害了,要知道袭人是宝玉房子里的首席大丫头,是个带班长,这样的讽刺挖苦可是得有胆量的。她嫉恶如仇,见不得别人的恶性,她看见偷盗东西的丫头坠儿,冷不防欠身,一把将他的手抓住,向枕边拿起一丈青来,向他手上乱戳,又骂道:“要这爪子做什么?拈不动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还立马喊人把坠儿当场撵了出去。她骂欺负芳官的干娘是些“中看不中吃的”。无疑像晴雯这样性格的人,开口直来直去,口无遮拦,容易得罪人,但话又说回来,偌大的怡红院光有袭人这样的老好人是不够的,没有晴雯从旁的严格约束,还不知道小丫头和老婆子要闹到什么地步去呢!这叫责骂。
第五位是鸳鸯。大老爷贾赦看上鸳鸯,指派鸳鸯的嫂子来说和,本来鸳鸯的父母不在京城,那作为哥嫂自该多加照顾,可是她这个嫂子,用鸳鸯的话说,“这个娼妇,专管是个‘六国贩骆驼’的,听了这话,他有个不奉承去的”,果然她嫂子真想要把小姑子嫁给贾赦做小老婆,这怎的不让人生气?所以当她这个为虎作伥的嫂子走到她跟前,鸳鸯立马照他嫂子脸上下死劲啐了一口,指着骂道:“你快夹着你那B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什么‘好话’?又是什么‘喜事’?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的丫头做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他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的眼热了,也把我送在火炕里去。我若得脸呢,你们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封就了自己是舅爷;我要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去!”
解气,太解气了!虽是脏话满口,却粗中有理,当即骂得她嫂子脸上下不来,悻悻而去。对这样不明事理的人,该骂就骂。这就是语言艺术,曹雪芹一点都不避讳,让人读来,似乎这些人物就是活生生在我们身边。这叫斥骂。
第四位赵姨娘,一个超级爆粗口专家,脏话词汇之多,可谓信手拈来,随意组合。很多读者都纳闷,一本正经的贾政怎么会有这样的小老婆呢?也不符合曹雪芹塑造人物形象的一贯的美学原则啊?骂人狠,心还黑,整个一个不说人话,不懂人事,不像人样,全无大家之教养的泼妇。骂儿子贾环:“呸!你这下流没刚性的,也只好受这些毛崽子的气!平白我说你一句儿,或无心中错拿了一件东西给你,你倒会扭头暴筋瞪着眼墩摔娘。这会子被那起B崽子耍弄也罢了。你明儿还想这些家里人怕你呢;你没有B本事,我也替你羞。”骂女儿探春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骂芳官是“小娼妇养的!你是我们家银子钱买了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些。”这个连作者曹雪芹都厌憎的人物,实在是红楼梦里的活宝。但由于地位低下,毕竟她还有怕于她的上层主子,只要主子们在,哪怕是王熙凤的丫鬟平儿来到跟前,马上偃旗息鼓,不敢则声。这叫滥骂。
第三位尤三姐。尤三姐是一个风姿绰约、风流标致又豪爽坚贞的女子,但因为一层尴尬的姻亲关系,来到肮脏的宁国府,成了贾珍父子垂涎欲滴的野花,也是贾珍贾琏这两个“现世宝”想鬼混占有的尤物。但尤三姐从心底里对他们是鄙夷、嫌恶的。所以当遭受珍琏二人的猥亵时,她唇舌似剑,厉言如鞭,毫不留情地将他们骂得体无完肤:“你不用和我‘花马掉咀’的!咱们‘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儿——好歹别戳破这层纸儿。’你别糊涂油蒙了心,打量我们不知道你府上的事呢!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姊妹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儿,你们就打错了算盘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难缠。如今把我姐姐拐了来做了二房,‘偷来的锣鼓儿打不得。’我也要会会这凤奶奶去,看他是几个脑袋?几只手?若大家好取和儿便罢;倘若有一点叫人过不去,我有本事先把你两个的牛黄狗宝掏出来,再和那泼妇拼了这条命!”
尤三姐自有一种万人不及的风情体态,又在酒后添了饧涩淫浪,将珍琏二人已酥麻如醉,然后再嘲笑取乐,畅汗淋漓地痛骂一番,撵了出去,自己关门睡去了。尤三姐这叫肆骂。
第二位是夏金桂。夏金桂一个“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有盗跖性气”的既泼悍又善妒且滥淫的女人,是“若论胸中丘壑经纬,颇步熙凤后尘”的女人,也是作者毫不加掩饰、赤裸裸地将她的丑与恶展现给读者的女性。
夏金桂不似秋桐、赵姨娘那样满口脏话,却也悍厉有加,骂人歹毒:她骂丈夫是馋痨饿眼,混账糊涂行子;讥讽香菱“菱角花谁闻见香来着”,改名为秋菱;骂自己丫鬟宝蟾是“小蹄子,你倒是偷过多少汉子似的!”最要命的是敢和婆婆隔窗顶嘴,还骂自己的娘是个瞎眼的娘;恶语挑衅薛宝钗“好姑娘,好姑娘,你是个大贤大德的。你日后必定有个好人家,好女婿,绝不像我这样守活寡,举眼无亲,叫人家骑上头来欺负的”。
文中说她是喜欢吃油炸鸡骨,吃的不耐烦了,或动了气,便肆意海骂,说:“有别的王八粉头乐的,我为什么不乐!”看来这搅家星的光荣称号是不冤枉她的。这是海骂。
第一位是王熙凤。王熙凤之骂,当仁不让应该坐头把交椅的。她常用语言有“放你娘的屁”、“禽兽”、“畜生”、“王八蛋”、“淫妇”、“野杂种”等。“小蹄子”更是口头语,“把这个眼睛里没主子的小蹄子打烂了”,“死娼妇,吃离了眼!”“你们这一起没良心的混账王八崽子!”张口即来。最著名的是“酸凤姐大闹宁国府”那幕戏,简直是王熙凤开骂的经典之作:先是照尤氏的脸上啐一口唾沫,继而开口大骂,骂尤氏是“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又骂贾蓉是“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种子,孽障种子”一面骂一面哭,把尤氏揉搓成了一个面团,对贾蓉是扬手就打,可谓是全武行的把式。硬的玩够了,再来软的,临走还不忘讹上人家五百两银子。我想如果在舞台,凤姐这闹戏,还不得把那敲锣打鼓的累死啊!这是詈骂。
俗话说,骂人无好话,各位看官勿要拿来自用实践,亵渎、冒犯、得罪人的事,概不负责。但有时候还得像探春鸳鸯尤三姐等学习一下,该出口就出口!我们的主要目的是学习作者的精彩语言,来达到人物生动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