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窗三女(下)

同窗三女(下)

程守业

牛牛起初每天总要来买碗饦,没话找话地和她娘俩拉话。后来,柴罗头,水担杖,封火捅炉打炭筛灰倒泔水,鸡上了窗台撵鸡,猪拱出圈门赶猪,一来他看对皎莲是个清清纯纯的女学生,二来呢,用他的话说,只要看上皎莲一眼,吃糠圪蛋也比月饼香。皎莲呢,她看上牛牛,胸脯扇面似地平展,健壮如小牛,敏捷似马驹。同时,她也朦朦胧胧地觉得,家里如果嗅不到一点男人味,憋闷的不行。皎莲她妈更是心里暗暗高兴,同样三份饭,她总要往牛牛碗里又要撩油,又要滴醋,“后生家,费饭,多吃点。”微微笑着,眼亮闪闪地似乎憧憬着什么。
三人一心,其事必成。相处日久,自然水到渠成,媒人两下一撮合,二月里订了婚。说是十个月后,过了腊月二十三结婚,因一到那几天,诸神上天去了,不怕撞了哪位的码头。
订婚后没几天,皎莲妈远亲有事,要走一天,叫来牛牛给女儿做一夜伴儿。没开过怀的老太太啊,你怎么就不知道……唉!
那天过后,她回来浑然不觉。其实,皎莲眼里比往日平添了几丝羞涩,牛牛干活儿老走神,要说表情还好掩饰,肚子里的变化却是盖不住的,一月头上,那事儿不来了。两月三月,牛牛偷偷找酸杏,越往后,两人越怕。
“咱俩走吧。”皎莲提议。
“往哪儿走呢?”牛牛问。
“深圳打工。”她说。
“丢下你妈,我爸咋办?再说咱又不是杀了人放了火。”牛牛说的也对。
“取了吧。”牛牛说。
“怎么取呢?”
“手术。”
“钩子钩住,拽出来,吓死我了。”皎莲不干。
“要不流了吧。”牛牛又想起一法。
“不敢,不敢。”皎莲捂住脑袋哭了起来。她仿佛看见一个小孩子流出来,蠕蠕地动。
她气得用拳头直捣牛牛,“硬不是你来,俺妈叫你给我做伴儿,你不守规矩,瞎灰啥呢,害死俺了……”
牛牛觉得这事儿不能全怪他,“你喊冷,我本想给你暖被子……”
皎莲捂住耳朵:“别说了,丢人死了,呜呜……”
提前结婚,倒是一计,可谁也不敢挑明,想来想去没办法,只好用带子束了腰,套上宽大的衣服。
花开三朵,各表一枝。春花秋月,时光荏苒,弹指间已过了四年,清凤大学毕了业,从大城市不好找工作,只得回到县里,县里有关领导热情地说:“欢迎欢迎,虽然咱们县脱贫了,但接下来的工作还多呢,乡村振兴呀,绿水青山呀,都离不开你们这些文化人,等几天吧。”说完便开会去了。底下的人悄悄告诉她,“领导说的都是官话,他家里一儿一女两个大学生还没处安插呢。”清凤一思忖没一点儿希望,怏怏地回了村。
棠堡村啊棠堡村,你的女儿又回来了,清凤回家后,一时百感交集:四年,一千多个日子,学下满身的本事竟无枝可栖。第二天就去找美枝,一见面,两人高兴得抱住转了个圈。
清凤问美枝:“皎莲呢?”
美枝说:“结婚那天突发急病,先到县里,又到省里,病好后留在省里卖了凉粉。今年回来贩了次水果又走了,看样子是找下赚钱的门路了。”
正说着,听见汽车鸣笛,大门一开。啊,那不正是皎莲吗,三年前那个嫩眉嫩眼的学生娃娃,如今成熟了不少,一身职女打扮,夹着一个公文包跳下车,眼眉之间充满了自信,尽管戴着一顶遮阳帽,但脸颊不像旧日那般白皙了,代之微褐色,反倒显得沉稳了不少。谁也不知道,三年前那道人生之路上的槛她是怎样迈过去的。
那年腊月二十四,牛牛那边亲戚坐下一炕,豆芽生下一缸。本来雇个小轿车完办一下就行了,他老子偏要来个传统婚礼,一顶花轿,四角流苏,两根丈二长的桑木轿杆儿。“嗨,这才够意思呢。”老人或许想起了自己当年没享受过这种颠起来颤悠悠的福,只是一辆自行车把老伴儿带来的。
花轿打在门口,鞭炮响得噼里啪啦。司仪在大门外放开嗓子吆喝:“吉时已到,请新娘上轿——”皎莲望着那顶花轿心里吓得咚咚直跳,四个身着号衣的轿夫都是一色的壮汉,颠起来,人在里面岂不成了簸箕中的豆子。
她正害怕之间,突然肚子疼得一阵儿紧过一阵儿,额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肚里那个小生命也仿佛要出来看看热闹,伸拳踢腿地不安生起来。
牛牛见大事不好,急忙把丈母娘拉到一边道了真情,亏得丈母娘急中生智,谎称犯病,叫来一辆救护车拉上直奔百里外的县医院去了。两家人办了一个没有新人的婚礼,亲朋照吃照喝,真以为新娘病了。
牛牛他爹,明了真相后也匆匆赶到医院。这老头,不问平安顺利,一见牛牛就问:“谁的?说!”牛牛红了脸地嘟哝:“她妈不在,叫我做了一夜的伴儿……”本以为他爹会骂一顿,哪知话音一落,老头反而高兴起来。“哎,这不就对了吗。”他高兴是有原因的,因为他隔着玻璃看见儿媳妇身边睡着一个团头大脸的婴儿,护士告诉过他:“孙子——可胖呢。”
皎莲这次回来是找美枝的,没想到,清凤也来了,三人一见面高兴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晚上睡在一条炕上,那一夜,屋外溶溶月色透过树枝,小院儿里光影斑驳,好像筛下一地碎银,屋里三个同学亮着灯竟夜长谈。
美枝说:“清凤回来了,咱们有了主心骨,我实在不想早早嫁人,买根冰棍儿也得向男人张口要钱。”
皎莲道:“我在外面三四年,也闯下些门路,咱们不如成立上个什么公司,先搞个干鲜果推销,站稳脚跟,再图大。”
不觉已是后半夜,月亮已沉了下去。夜空星斗灿然,听见有人叩窗:“这三个傻妮子,这么晚了还不睡,留下点话明天再说。”美枝听了喊了一声:“妈——”
门开了,美枝她妈进来,“打扰大妈了,真不好意思。”清凤说。“没关系,你们谈吧。”
“妈,有吃的吗?”
“啊,我倒忘了这事儿了。”老人接着出去了。
靠着行李卷的美枝赞同皎莲的主张,脚后跟一捣炕板石说:“干吧,'谁说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那是干革命,干公司不成,大不了赔上几个钱,清凤姐,你说呢,与其咱找工作,不如公司做大了,让大学生找咱。”
一会儿,美枝她妈端进一盆面片来,冒着热气的盆里还撒着香菜,“吃点吧,啥大不了的事,非得一夜不睡……”
“妈,我们想干点事业。”
“我说你快找个人家算了,一天价的瞎盘算,能办成?咱女人们生来还不是……”
美枝嘟了一个爱娇的嘴,捏着筷子咚咚地直敦桌面:“妈,别说了,再说我就不吃了。”
“好,好,妈不说了,孩子们,吃过饭睡吧,清凤,皎莲,坐了一天车也累呢。”
清凤听了她俩的话陷入了深思:难道念过书的人就不能掏粪、放驴去吗?在我们这个社会,只有职业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刘少奇握住时传祥的手还说过:“你掏粪,我当主席,都是为人民服务。”可既要掏粪、放驴,学那么多知识不等于无用了吗。她又想起了革命导师说过的话:修钟表的匠人收入要比劈木柴的多,因为一个是复杂劳动,一个是简单劳动,既然有了专业知识就应当去从事复杂劳动,把那些简单劳动的岗位让给没机会上学的人,让他们也有一份工作。
当下没有单位能接受我们,我们就自己办一个单位。大凡成事者都是逼出来的,不逼还没有压力,没有压力也就没有动力呢,要是一辈子只摇摇篮,那也有点太窝囊了。
她把自己的想法一讲出来,美枝大口吞下一块来不及嚼的面片儿就说:“对呀,是夜明珠就该放出光来,让村里人看看咱们的风彩”!她说的时候,想起了端盘盘的日子,心潮起伏,“我一个堂堂高中学子,怎能当小姐呢,妈的”!心里还骂了一句。
皎莲一听,竟高兴得迸出两滴泪,一往下放碗筷也说:“珍珠不发光,人家当咱们念过书的人是鱼儿眼睛呢,清凤,美枝,这口气一定......”她定是想到了过去的尴尬事,哽咽起来,等气缓了一些,“一定要争......桃园三义,咱们是棠堡三侠,干”!话虽落,气难平,只抹泪,不想再往起端碗了。夜更深了,屋里有了凉意,他们越谈越投机,不知啥时才睡的。
说干就干,一番筹备后,公司成立了,全名叫“临滹县棠堡清莲枝农工贸联合体”简称“清莲枝”,徽号是一枝莲花,挂牌那天,三人在牌前合了个影,摄影师举起相机让她们喊一声“茄子”时,哪知她们举拳喊出的竟是——“摇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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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编辑:杨荣    图文编辑:侯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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