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马坡人
像一只鸟儿飞过下了一个蛋,若干年前不知是谁,来到这个偏远的山坳,开荒拓土繁衍人丁,形成这么一个小村落,起名叫马坡。
每每说起我们马坡的历史,祖辈的长辈们便瞬间涌起自豪之情侃侃而谈,我儿时懵懂,没能去问清楚,现在许多老一辈俱已归黄土,更何况他们口中的历史没有文字记载和文物佐证,我也不好意思去向村人一一讨教,让再说一遍那被口口相传了许多年的故事,所记这里不说历史,只说我们的历史感。
即使我们这个村落人家不多,地方也不大,居住聚集地估计也就不到两个足球场的面积,然而马坡人是很在乎自己的身份的,而这一方面得益于我们的历史感。
说说马坡这个名字,周边许多村落,都被冠以姓氏叫“*沟”、“*洼”,“*庄”,和周围大多村落不一样,马坡并非因为起始居住人姓氏而得名。马坡最初大概是当地某有头脸的人物溜马的地方。
村子几公里之外最近的镇子,也是我们村所属的镇子叫石鼓镇,在这里流传最早最广的是光武帝刘秀追王莽的故事。我们村所属的县城丹江口,民国时期曾为均县,均县的前身则是“均州”。均州古城在战国时期已有之,此后也多次出现在史册,比如唐中宗及 韦后曾被软禁于此。村子中央的大皂角树,已有三百年历史。由此可推见我们的村子,也有可能古时候已有人来此。
村子确切的历史,则可以追溯到清代道光、咸丰,甚至更早的嘉庆年间。我记得小时候,我们偶尔还可以捡到上面写着“嘉庆”的铜钱,人们乘凉的石碑上,刻着的字样里还可清晰辨认“道光”“同治”等字样。
为了确认,我特意去了一趟村中的墓园,瞻仰一下幸存修缮的石碑,发现确是如此。以前只听说我们村曾经出过许多文秀才,“说到马家坡,秀才比狗多”,其中一个被人们津津乐道故事是,十个人去参加考试,回来了十一个秀才,因为陪读的书童也考上了。可见我村文风之盛。
不想这次我却发现,马坡的祖上不光能文,也有不少能武者,比如在年代较近宣统年间的石碑上,有一位“武举兵部差官”,还有一位道光年间的“御史提督”。因年代久远且保护不善,许多碑文都已模糊不辩,甚至成为“无字碑”,无法考证更多细节。
儿时,那些石碑,连并许多假山湖石,东倒西歪横呈于大树下,成为夏日乘凉人的好座椅。我们小孩子看它们被磨得光溜,也总爱在上面玩耍。印象中那时还有许多字迹清晰可见,慨叹我那时愚钝,不懂得去观察揣摩,而村民们也不懂它们的价值。风吹日晒下,那些石碑已籍籍无名。
近些年马坡村人世代务农,交通闭塞,但尚文读书之风不减,我想这跟马坡有史以来的风气有关。不知是哪位祖辈选择在如此偏僻之处安家立命,但我自己的切身感受,马坡是一个特别适合读书的地方。一回到马坡,身心俱静,青山环绕犹如绿屏,不闻市井嘈杂声,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大书房。不知不觉拿起书,又不知不觉字字入心。
也许是祖上读书遗风传承,加上毓秀山川的天然滋养,马坡人自带灵性与诗性。儿时这里住的十几家人里,总有些人,有的通晓音律,有的颇善丹青,有的深谙中医,有的独具手艺……家家屋内大厅挂着写意中国书画,稍闲时邀上几个人便来场即兴演奏会。在交通闭塞,条件艰苦,学习渠道又极少的过去,农人文化又浅薄,这不能不说马坡人有一定的文化基因。
马坡人勤劳善良,吃苦耐劳。这一点在我走出去对比其他农村才发现,在中国人的这种传统美德上,马坡人更甚,不过我们这一代稍有变化。也许其他的农村有农忙农闲之分,马坡人没有。马坡人一年365天都在劳动,而且都是起早贪黑。马坡处在秦岭余脉的丘陵地带,气候适宜多种农作物生长,但山地地势不平,崎岖难耕。马坡人硬是在这样的荒野里开辟出许多零碎的耕地,根据时令在一年四季分别种满了不同作物和蔬菜,以保自给自足确有收成。就算农忙稍缓,人们也不闲着,挖荒地、割柴、割地边、种菜等等,他们有永远都干不完的活儿。
现在的人们种田的少了,年轻一代出外读书打工的多,靠着勤劳打拼,多数白手起家,在大小城市安身立命。勤劳本分也许不是这个时代最优选的美德,然而在这个贫富差距日益增大,资源分布很不平衡的时代,马坡人位于社会阶层和底端,资源输送的末梢,没有任何得天独厚的资源,没有可凭借的信息与头脑优势,也更需要用勤劳和吃苦能干的精神,在外面的世界艰苦奋斗,开辟出属于他们的一片天地。同时,马坡人保留着善良淳朴的一面,大概是因为出身山里空气明净的缘故吧。
马坡人有诗性,大自然是最好的诗人,也是最好的老师。以往的人们,听着台上唱的戏,戏文便走进生活里。后来,人们看着电影,听着广播,台词便浸入生活里。现在,人们读着书,书上写的句子,便在生活里开着花。你问我如何知道这些,我还真有些难以描述,只是听着人们日常的一句闲话,两口唱词,能感受到他们在现实之外有一个美好的精神世界,我把这些成为“诗性”。你看邻居家栽种的花儿开得正好,有牡丹,有月季,还有一些不认识的花木,一问,邻人说这便是“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的“海棠依旧”。村里人种的桃花不单纯是用来结桃子的,许是为了春天开着花“好看”。他们不能言明的对美好赞许的东西,我也称之为诗性。虽然,曾经他们很穷,只是过上温饱日子,让孩子上上学就很困难。
马坡人最突出的一点是浓重的乡土情结。用上一辈人的话说,马坡人出去都恋家。在他乡人眼里的穷山恶水,在马坡孩子的眼里,却是一片明亮的圣地。过年过节,马坡人最爱的是回家,听上一句乡音,喝上一口家乡水,哪怕只是呼吸一口家乡的空气,也觉得沁人心脾。不管走出去多远,多有钱有成就的人,都想回家盖房子养老,给父母养老,给自己养老。父母一辈更是离不开马坡。
最近几年来,随着大环境的变迁,常住马坡的人越来越少,想回马坡的人越来越多。种田的人越来越少,往外走的路越来越宽,走向农田和山坡的小径越来越模糊,村子周围绿的一塌糊涂。大自然大概是用绿的生命墙,又封存了一代人的记忆吧。勇敢地出去闯荡吧,马坡人!等你们带着一身骄傲回来,回到能和祖先一样荣耀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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