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我 我是谁

干活为了吃饱，还是吃饱为了干活，生存为了繁衍，还是繁衍为了生存，涉及人生的终极问题，总能陷入绞思。林语堂《且行且歌》曰：“人生永有两方面：工作与消遣，事业与游戏，应酬与燕居，守礼与陶情，拘泥与放逸，谨慎与潇洒。其原因在于人之心灵总是一张一弛，若海之有朝夕，音之有节奏，天之有晴雨，时之有寒暑，月之有晦明。宇宙之生律无不基于此循环起伏之理，所以生活是富有曲线的。”

在生与死之间，有人说人生有意义，有人不以为然。上天赐予生命，无论长短，过程而已，此乃不变规律。过程则全然不同，所谓精彩，便是行文中的文饰，人类开始艺术创作之日，即人性产生之时。对于粗人而言，随口一个“操”字，语调不同，轻重不同，包含了太多的语意，此般语意换作华丽辞藻、曲折描述，即谓之文采了。

纵有凌铄千古之志，忙碌一日，暮鼓未曾紧促，纵有神逸不尽之意，闲散一日，晨钟未曾迟缓，张爱玲《十八春》云：“对于三十岁以后的人来说，十年八年不过是指缝间的事。而对于年轻人而言，三年五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其实时间的维度，日出日落，未为孰长，月盈月亏，未为孰短，村上春树《眠》云：“每天都是相同的重复。昨天和前天颠倒顺序，也没有任何不便。我不时想，这叫什么人生啊！但也没有因此感觉光阴虚度。我仅仅是感到惊讶，惊讶于昨天与前天毫无区别，惊讶于自己被编排入这样的人生，惊讶于自己留下的足迹甚至还未及认清，就在转瞬间被风吹走，变得无影无踪。”多少年后，或许少年还能记得当初使之心动的样子，芳草天涯人似梦，碧桃花下月如烟，时间则是自称包治百病的庸医，回头一望，水流云在，青山也老，错过了怎能回去。

有记者问放羊娃：“你放羊为了什么?”“赚钱。”“你赚钱为了什么?”“娶媳妇。”“你娶媳妇为了什么? ”“生娃。”“生了娃干什么 ？”“放羊。”较之大名大姓人物，放羊娃未说假话，谁人能脱此规律？若将“放羊”换作“读书”，听起来顺耳些，实则一理，梁启超便说：“我常说天下事业无所谓大小，士大夫救济天下和农夫善治其十亩之田所成就一样。”三分痴情，一梦缠绵，在家出家，在世出世，顺治帝有西山题壁诗：“来时糊涂去时迷，来去昏迷总不知。不如不来亦不去，亦无欢喜亦无悲。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长大成人方知我，合眼朦胧又是谁。”谁是我，或许是放羊娃，身外有身，玄之又玄，我是谁，或许是士大夫，窍中有窍，忘无可忘。赵南星《笑赞·和尚》讲笑话：“一和尚犯罪，一人解之，夜宿旅店。和尚沽酒劝其人烂醉，乃削其发而逃。其人酒醒，绕屋寻和尚不得，摩其头则无发矣，乃大叫曰：‘和尚倒在，我却何处去了？’赞曰：世间人大率悠悠忽忽，忘却自己是谁，这解和尚的就是一个。”天际真人求道，毕我此生，未果而归，除了不是三生石上的我自己，又是谁。

或许你永远找不到自我，永远不知道“谁是我，我是谁”，费尔南多·佩索阿《惶然录》便说：“我找到自己之日，便是失落自己之时。如果我相信，我便必然怀疑。我紧紧抓住一些东西时，我的手里必定空无一物。生活毕竟是一次伟大的失眠，我们做过或想过的一切，都处在清澈的半醒状态之中。”果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