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是否知识分子
立言是文人与生俱来的愿望,大言不惭,欲为这个世界提供知识产品,说白了就是留几篇传世的作品,此即值得一活的人生。
文人无行,莫甚于抄袭,数字化虚拟化时代,所谓创意,多为隐不可探的剽窃。不可高估自己的创造力,也不可低估别人的判断力。今日之古,亦即古人之今,今日之今,实亦后人之古,所谓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是也。传世之作,跨越时空,不受时代审美影响,纵横古今,突破某种意识局限。此般意识何种意识?独立思考者也。驰骋笔墨、挥洒淋漓的文字,或可流行,嘉言格论、丽词醒语的篇章,或可传世,缺此一味,定不久长。外表光泽易失,修辞精巧,非文章力量;内在光芒自明,惟有真诚,能触动人心。
夫唯大雅,卓尔不群,每一笔都勾勒着自己的松筠之节,独立或可妥协,不独立只能服从。抗战时期,梁实秋任《中央日报》“平明副刊”主编,其刊发的一则约稿函云:“现在抗战高于一切,所以有人一下笔就忘不了抗战。我的意见稍微不同。于抗战有关的材料,我们最为欢迎,但是与抗战无关的材料,只要真实流畅,也是好的,不必勉强把抗战截搭上去。”此即聒噪一时的“抗战无关论”,非常时期,也不随意盲从,随声附和,其站在媒体视角表明报纸立场,又写出个人的文艺主张,自是招来左翼作家的猛烈抨击。钟叔河一次接受访谈,一语可堪琢磨,“鲁迅捧过的人,捧不起来,因为他们的文字差。鲁迅骂过的人,也骂不倒,因为他们的文字好”,指的便是这批左翼作家。
作家是否知识分子?不是问题的问题,但凡提出,已不是一般问题。云收暑退夜空阔,归路已觉星河稀,惟有参与启蒙,方为知识分子;胸中自有青山在,何必随人看桃花,惟有独立思考,方为知识分子。情绪片刻掩饰,语言不会骗人,深沉一时可装,思想锥处囊中。文章是文人思想的聚落,思想的存在,才是作家的存在,此人可废,其文不可废,人扑而文立,古今未闻。一个写作者,不会永远囿于自己的小视野,注定要遭遇社会历史、民族传统,以及祖先与前辈,不通世故,而谙于世故。
感时伤乱,讴旧吊贤,写作与写作无关时,已然生活一部分。孤独执着,生性越发淡漠,心腕合一,文字越发凄清。暖冬逐光影,冷文学《围城》说“文人最喜欢有人死,可以有题目做哀悼的文章”,此即文人的温言宽慰与微忱芹意。默默无闻者,力取大名,名满江湖者,求之速朽,世间事往往如此。炊烟袅袅升,生活不过相聚与离别,隔江千万里,文章无非传世与湮没,看似无常一戏,实则有其定数。生生灭灭,谁也无法见识自己被腐朽的力量,只有时间能。
衰龄漂泊,情深不寿。特立独行者殁,即便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琴声依旧在音不在弦,广陵散绝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