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稚丨我的青春,也曾浮躁又迷茫——三个书生和一间小作坊
鲁稚:作家,亲子教育专家。著有《与孩子一起炼爱》《三年能走多远》等十余部家庭教育著作,《你不来我也等》《正在消失的物品》等十余部非虚构文集。
有一段时间,我们常常聚在一起,说古道今,热血沸腾。其中有一个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某曲艺杂志的编辑,另一个是中学音乐老师,擅长手风琴,曾在市级比赛中得奖,而我,爱好写作,正在等待伯乐。那天,就是我们三人,坐在我那间11平方米的小屋子里,清谈。
我们共同感到自己快要沦为孔乙己了,眼睁睁看见那些走穴的、下海的,各式文化商品制造者大红大紫,我们这些智商不低的人,却在坐以待毙,不甘心!
必须改变现状。
但他们俩学的都是正统艺术,不愿去嘈杂场所,我试着编了几段杀人放火的情节,也总是耳熟得很,估计卖不出去。想来想去,做生意,当“串串儿”(掮客),卖“麻辣烫”,都不是我们能做的,最后,编辑提议:办实业,先从一个小作坊开始。
说干就干,第一次全体董事会议,就在小屋的地板上召开。会议一致决定,我们将生产一种市场需求量大,又不需要大量资金、设备和技术的产品,那就是沙发靠垫。生产场地就在我家,执照、税费、管理费都统统逃掉,第二天就可以开工。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借了台缝纫机,加上自家的,一共两台。又去一家生产泡沫的工厂廉价买回几麻袋边角废料,三位董事买布的买布,画图的画图,我的屋子空前充实,三个人忙得风车一般。
我们的第一代产品采用尼龙布料,内填碎泡沫,外型设计别出心裁,靠垫每一个都做成一个英文字母,每四个组成一套,比如H-O-M-E,家!L-O-V-E,爱!你想想,沙发上放着一个“家”或者一个“爱”,还能不满屋生辉?设计师就是杂志编辑,他一边解说,一边在红色的尼龙绸上比画,不一会儿,裁片就出来了,我和音乐老师一人一机,嚓嚓嚓嚓,打出来一看,居然像模像样。填上泡沫,清理出一块干净地板,端端正正摆上“家”,越看越可爱。
我们就围着它,开始讨论定价,经过一番推敲,决定每个卖4元,一套16元。说到钱,自然就开始算账,假如请几个熟练工,一天能赚多少,假如多请几个,又该赚多少,接下来一番鸡生蛋,蛋生鸡,雪球滚到两三年以后,我们就不是个万元户的问题了。有了钱怎么用?一个说买高级音响,一个说把书店买空。肯定还是用不完,那就买个护照,出国。但我们都是万元户了,还需要到外国去洗盘子吗?想来想去,钱多了也没意思。
第二天,四个靠垫抱给一个摆地摊的熟人试销,他口岸好,不愁卖不起价。我们乐呵呵地等到晚上,靠垫却原封不动地抱回来了。他说,只有一个女的问过一次价,然后没还价就走了。这简直给我们迎头痛击。不解,很不解。好几个看过这些靠垫的朋友都拍手称绝,说是很有想法,只是做工差点。
有眼无珠啊!我们决定换到高档礼品屋去试试。
第二天又跑代销的事,没有谈好。到晚上,音乐老师请假,她在给一个小孩做家教,这天该上课。我一个人踩着缝纫机,做好半个“家”,设计师打算再改造一下外形,翻了半天《摩登家庭》,没有结果。第三天,他也请假,音乐老师倒是来了,我们慢悠悠地剪泡沫,侃了一夜卡夫卡。
工效是明显降低了,其他方面也出现不妙的迹象,左邻右舍似乎发现了我们的秘密,常有人借故登门,四处张望。领导也开始提醒我要安心本职工作,语气让人捉摸不透。音乐老师接手一个任务,排练一台节目,成败关系到学校荣誉。杂志编辑跑来说,单位要派他到农村搞社教。董事会越来越难召开,作坊也越来越冷清,最后,我终于不能忍耐家里的凌乱,将原料、成品、半成品统统囊括起来,塞到床下。至此,作坊彻底停工。
当我的家又恢复成家的时候,我坐回桔黄色的台灯下,听见有猫从窗台上跑过,窗外的枸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我竟感到新生一般,无比惬意。提起笔来,运作如飞,看见稿纸上流水一般涌出的文字,如此优美,连我自己都吃惊。
那两位董事,也仿佛忘了我们的蓝图,偶来我家,谈起人生、艺术则眉飞色舞,提起小作坊,反而只是心照不宣,相视大笑。每晚,音乐老师又开始对谱拉琴,杂志编辑迷上了英语,我则继续写不能进入流通领域的文字。至于那红色的“HOME”,连同后来做的几个“LOVE”,三人平均分了,我至今仍在使用,算是一个实惠的纪念。
摘自散文集《你不来我也等》 鲁稚/著 四川人民出版社 1992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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