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魏碑:康有为晚年为何“又当尊帖矣”?

(话剧《康有为与梁启超》剧照)

“优秀的东西必须发扬光大,不要有尊碑抑帖之说,也不要有尊帖抑碑之说,否则你将是没有出路的。”

本节图文来自田蕴章系列书法讲座《每日一题每日一字》第078集:“再谈魏碑”与“德”字。

主持人:田老师,上一期节目我们一起聊了有关这个魏碑在隋唐时期逐渐消亡的这样的一个种种历史原因。那在时隔一千多年之后,魏碑又复兴了,特别是跟一些帖学,又形成了一种抗衡的这样的一种关系,那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田蕴章:帖学与碑学这个之间的关系,是现在书法界讨论的一个热门话题。

我们谈一谈这个碑学的兴亡的两个阶段。开始它在北魏时期的盛兴阶段,有它的盛兴的原因。到了隋唐时期,它被淘汰,它的消亡有它当时的历史背景和条件,我们上集已经谈过了。

那么到了清代以后,这个魏碑又复苏,又重新被提起来,而且越炒越热,最后和帖学形成一种对峙局面,实际上这里有很多的原因。

第一是这个帖学发展到了元明清这个阶段,帖学因为多而俗而滥,被人们厌倦了,这是个前提。这个帖学自从赵孟頫的书风确立以后,本来赵孟頫是完美的,写的非常之好,大家都在学。赵孟頫一领风骚数百年,后来的董其昌,都是这一派书风,都是王羲之这派书风尽量往下传。

传来传去,大家写来写去都是千人一面,都是这个模样,所以康有为说了,“千人一面”,都是这个样子,于是就感到很俗气了。什么东西太多了,就俗。包括饮食也是一样,多么好吃的东西,早点去吃,中午饭还吃它,晚饭还吃它,夜宵也还吃它,受不了,多好的东西都受不了。所以形成了千人一面,都是这个样子。

而且又学不到王羲之和赵孟頫,包括董其昌那样的水平,于是写来写去都写滥了。

在这个过程当中,人们特别追求一种新奇的东西,新鲜的东西,就是人们一种心理的原因。

就像我们,比如说我小时候,家庭生活很困难,我是吃玉米面、吃窝头长大的。那么到了后来,现在精米白面随便吃了,生活条件好起来了,那么每天吃精米白面,吃吃也腻了,我特别想再吃点窝头,我看见玉米面就很高兴。所以大家在饮食方面是这样,总是吃一种东西就厌烦的心理,那么书法上你是这样想,我也这样想,大家都是千人一面,千部一腔,看来看去越来越没有意思,所以有这个问题的存在。

另外一个就是,当然这个时候清代、明代时期,这两个朝代的馆阁体——明代叫台阁体,清代叫馆阁体,那么这种馆阁体的束缚又非常紧,所以让人们写字的时候,每天在拘束当中就像缠足一样裹得很死,于是人们就有一种逆反心理出现。

魏碑在这时候出土的东西越来越多了,人们发现这些字迹给人带来一种清新的感觉,这种字迹写出来非常有趣味,就不同于那些俗手们写的那些个所谓帖学当中的那些个陈词滥调,于是大家就开始就追求这些东西。

所以这就是这个前因,就是大家慢慢慢慢那个东西腻了,物极必反,到了这个阶段,魏碑开始提倡起来了。那么提倡魏碑这些人呢,又是在书法界非常有影响的大书法家、大文学家,凭借他们的影响。

主持人:他们的号召力。

田蕴章:凭着他们的号召力,所以这个魏碑就是很快地就被发扬光大。比如说最早提倡魏碑的阮元,后来的包世臣,再后来的康有为,这些人不仅是书法大家,而且是非常底蕴深厚的文学家,而且他们像康有为还有一定的政治地位,等等这些人,这些人的提倡给魏碑带来新的生机。这就是魏碑之所以能再复兴的一个前提条件。

主持人:田老师,那清朝提倡魏碑和写魏碑的这些人,和当时那个年代,过去的那个年代有哪些不同吗?

田蕴章:你是问在清朝时期写魏碑的这些人,和当年北魏时期那些书法家,他们在写法上有哪些不同是吧?这里有很大的不同。

这是必须向学习魏碑的朋友们一定要讲清楚的问题。不同点有两处,第一点,所有提倡魏碑的人,不管是阮元、包世臣、康有为,等等,包括写好魏碑字的人,比如说像赵之谦,何绍基,于右任等等这些人,他们和过去写魏碑的那些人,有两个前提不同。

第一,他有一个非常高深的学识,就是文化水准相当的高,都是大文人,这是一条。当年写魏碑的那些人,就是北魏时期写碑那些人,远不及他们的文化水准,这是一条。

第二一条,就是他们都是帖学出身,他们原来在写北碑之前,他们就都具备深厚的帖学基础,不管阮元、包世臣、康有为、赵之谦乃至于于右任等等这些人,都是帖学里的高手,本身写帖的水平就相当的高。文学基础,帖学的底蕴,托着魏碑,所以魏碑有些个东西,尽管当时可能不是什么极品、精品,也被他们点石成金,这是不得了的。

所以我们今天的青年朋友,你不了解他们的身世,你就直接上来我就照魏碑下手,或者我这一生就是痴迷于魏碑,而不管帖学,也不顾上,我告诉你,你早晚也被淘汰。

主持人:我觉得那是盲从。

田蕴章:对了。我所以硬告诉给你,你不要以为康有为、阮元、包世臣他们成功了,赵之谦等等人成功了,你说你一定认真去写就成功了,按照他们说那话去办。实际上,他们那两句话没有说,一个是他有深厚的帖学基础,一个是他有这个非常深厚的文化底蕴。这两者你不具备,你每天从魏碑到魏碑,我告诉你,你早晚被淘汰,或者现在你已经被淘汰了,这点必须要说清楚的。这是两者不同的原因。

这里有一个问题,我必须向学习魏碑的朋友们说清楚一件事,这件事可能对你们是个大忌,那就是康有为这个声嘶力竭地提倡碑学的代表人物,到了晚年他忽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自己对于过分地提倡碑学而感到忏悔。

这段话我先写下来,是他晚年给一个朋友写的一封信,当中他说这样一段话。“前作书镜”,“前作书镜有所谓而发”,“今若使我”,“今若使我再读书镜,又当尊帖矣”。

大家来看这段话,他说“前作书镜”,“书镜”是什么?“书镜”就是《广艺舟双楫》,别称还有一个名字就叫《书镜》,实际上就是《广艺舟双楫》。他就在《广艺舟双楫》上扬碑抑帖达到了极限。

而他这次到晚年的时候给一个朋友写信当中他说,他说“前作书镜”,他说以前我写的《广艺舟双楫》那本书,有所为而发,我是有一个背景,有一个目的,有另外一种想法才写的。我的本意并不想去扬碑抑帖,我并不是那样崇拜碑帖的,我是有所为而发,其中有原因我才那样写的。“今若使我再读书镜”,他说今天如果使我重新再读一读我写过的那个《广艺舟双楫》,“又当尊帖矣”,我实际上还是尊帖的。

你看,这句话对于学碑的人,很多人都是个打击。

我在网上曾经看过一个朋友写过这么一段话,他说我始终学习魏碑几十年,我后来我才发现了康有为这段话,让我茫然不知所向。他说原来我最崇拜的康有为,因为他是提倡碑学的人,我所以特别的憧憬他,原来他口是心非,原来他就不尊重碑。他那样声嘶力竭地喊完之后,到晚年他自己推翻了自己了,他说我本来就不是个尊碑的人,我是个尊帖的人,他前边是有所为而发,是有其他目的才讲这些话的,因此对这些人是个大忌。

但是我对大家说,你在学碑的过程当中,你不必要像康有为那样的猖狂、过激,你到现在你也不要因为康有为的他这种辩解你而感到一种伤心懊悔,用不着,确实魏碑当中不乏极品,应该我们继承学习,发扬光大,这是对的,不管康有为讲不讲,我们并不是忠于康有为,我们爱的是魏碑,所以跟康有为并没有什么绝对的关系。至于康有为,他是口是心非的,他既然又那样讲的话,你也不必要认真,你好好写你的字,跟他没有什么直接的必然的联系,这是我们要说的。

再有一点,就是人们经常谈到就是碑帖结合的问题,碑帖结合。走碑帖结合的道路,这句话对不对,我告诉大家,严格地讲是不对的。

(图:“碑帖结合”)

主持人:不能结合吗两者?

田蕴章:不是不能结合,是不少人走了这条路成功了,包括康有为,包括阮元、包世臣,什么什么刚才我说的赵之谦、于右任等等这些大家们,他们都是走了碑帖结合的道路。

为什么要走碑帖结合的道路呢?因为魏碑没有行草书,魏碑只是楷书,行草书没有。所以它不走魏碑和帖学的道路的话,他就永远不能写行书和草书。所以,写魏碑的人必须要碑帖结合。

但是我们搞帖学的人,你可以只管走你的帖学,你好好学好颜真卿,学好赵孟頫,学好了欧阳询,学好了王羲之就可以了,你不必须要学魏碑。但是学魏碑的人必须要注意,要和碑帖结合。因此说,它给所有书法家用上,它并不适合,而给学碑的人用上,它是合适的。

主持人:因为他想回避这个碑学的一些弊端。

田蕴章:对。所以我最后几句话告诉给大家,魏碑里不乏极品,优秀的东西必须发扬光大,要好好的学习,不要有尊碑抑帖之说,也不要有尊帖抑碑之说,一定要尊哪一种,一定要抑哪一种,都是偏激偏食的。但是我奉劝学碑的朋友们,第一要加强文化修养,第二一定要走碑帖结合的道路,如果不是这样,你将是没有出路的。

“书法入门”注:

相关“魏碑”内容,敬请参阅第077集《魏碑为何被淘汰——学碑应该以什么为基础?》。

(未完待续,接下来讲解示范“德”字楷行草技法。)

讲座视频

文字编辑/彭澎

动图制作/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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