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永夫丨遥寄吾叔况开武
我没有见过你,可老一辈人经常提到你,你叫况开武。他们说你在私塾里不是念书是“喝书”,班里的同学都被你甩出一大截子。
那年濉河南岸大开发,你的“家”也在征迁范围之内。在九顶凤凰山北山麓,父亲说,你走时还是个未成年的学生,可一场急病,家人眼睁睁地看着你倒在门西旁的楮桃树下……家人伤透了心,奶奶更是悲痛不已,好长一段时间精神都是恍恍惚惚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父亲说到你的时候,眼里噙着泪花,他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猛吸了几口烟。
叔,你肩胛骨上的两枚铜钱早已和九顶凤凰山融为一体,当大哥二哥把你的骨殖小心翼翼的放进红色包裹里,还有几捧九顶凤凰山的红褐色泥土,我的鼻子酸酸的。
那辆雪佛兰微型轿车的副驾驶座上,你就“坐”在我的身边。生性胆小的我,那天,心里一点都不发怵,你是我叔啊。
十里长山公墓,松风阵阵。叔,你回家了。
按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少亡人没有留下男丁子嗣的,是不可以进祖坟下葬的,父亲怕你在另一个世界孤单落寞,你回“家”了,爷爷在,奶奶也在!
叔,你还记得吗?
咱老院子门口有三棵树,一棵是椿树,一棵是是枣树,一棵是楮桃树。
从我记事那天起,我就纳闷:门邻东西院门口多是桐树,要不就是钻天杨。一棵臭椿树在门口,又不是香椿树,它的树叶,还能当下臭豆子的佐料用。时不时还掉下毛毛虫,通体是刺,看着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最让人恐惧不安的就是踩上洋辣子,那可比马蜂蛰一下还厉害,我特讨厌它。更何况“椿树不当梁,楝树不打床”,它百无一用啊。
那棵枣树吧,我虽然年年听奶奶的话,吃腊八饭的时候,面条,粉条,还有不舍得吃的馓子,挂了不少在它的树杈上,可是到了最后,枣子就稀稀落落几个,挂在向阳的枝条上显摆,没有熟透就被我塞到嘴里,如嚼木渣片,远没有南院三奶奶家的木顶子枣甜脆。我也不喜欢它。
还有那棵楮桃树,长得还不周正,向西南躺着。好在花开春暖,枝条上长满了毛茸茸的花穗,能采下来蒸着吃。夏秋时节,阴雨连绵,枯死的树干罅隙处居然长出一簇簇木耳,母亲把它摘下来,放在面筋汤里,新鲜着呢。
叔,给你迁坟时,听了父亲在山坡上说的那一番话,我才知道,多年前,你就是在这棵楮桃树下走的。我终于明白,南院的三爷爷屡屡提议,把门前的三棵树砍伐掉,重新栽上成材周期短的梧桐树、钻天杨不是更好吗,还能贴补家用。可家里就是再苦再穷再难,父亲都没有打过它们的注意。
叔,你知道吗?今年中元节的前一天,父亲执意二哥开车送他去十里长山公墓,我们哥仨知道,父亲是去看看爷爷奶奶,去看看你,给你们添添坟,送送纸钱。其实他哪里能走几步路啊,90岁了,前不久又摔了一跤,脊椎骨裂,在中医院住了半个多月。走几步路,他就喘不过气来,二哥搀扶着他,拐杖帮衬着他。他来到爷爷奶奶和你的墓地前,老泪纵横,说:今年七月十五,也许是来最后一趟了。
叔,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刚从医院回来。父亲的身子一日不胜一日,多年肺心哮喘加脑梗,年事已高的他,如秋雨连绵,一日寒比一日。他出了一辈子苦力,养育六个子女。大姐没有上过一天学,父亲为此歉疚一辈子。大哥是公务员,已退休。二哥、二姐、三姐和我都是教师。我们知道,他的心里是满足的。
下午,我看到他瘦弱的身子蜷缩在病床上,两眼黯淡无光,望着窗外瑟瑟秋雨……他见我去了,挣扎着要坐起来。我去扶他,他的胳膊和腿有点硌人,那一刻,如同针,刺我良心的针。
父亲小声地、偷偷地告诉母亲,德理来了,我的心里一亮堂,这几天可憋死了。
以后的以后,我知道咋做了。
叔,愿您在天堂一切安好!
您的三侄子:德礼叩上2021.09.06
文/况永夫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况永夫,男,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淮北市作协会员,安徽散文随笔学会会员,期刊《西南文学》编委。一百余篇小文发表在《散文选刊》《西部散文选刊》《西南文学》《新安晚报》《安徽法制报》《安徽科技报》《河南科技报》《淮北日报》《相城》《齐鲁文学》《皖北晨刊》《乌兰察布日报》等刊物上。近年来,共计12次荣获征文比赛奖项,其中散文《皖北古树名木》荣登2019年中国西部散文排行榜、散文《老井》荣登2020年中国西部散文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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