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韩城到临汾

韩城在长条形的陕西省的边缘,紧挨着山西,中间以黄河为界。黄河在这两省交界的地方的山口形成的狭窄水道,叫做禹门口。禹门口之下,黄河冲出山谷,重新进入黄土塬地,陷入深深的黄泥之中,颜色加深,流速减缓,进入到一条大河到了中下游相对平原地带的时候的,那种迂缓柔和的状态中。

人类自古临水而居,按说沿着任何一条大河,都会有无数自然与历史的风景,何况是中原最大的河,整个民族的母亲河,黄河。但是这一带的黄河沿岸的常有塌陷的黄土质地的塬峁地貌,妨碍了过于靠近河流的人类活动。不管是观光还是道路交通,说是沿着黄河,其实也都要避开河道一段距离。所以不专门去看黄河的话,就很难在普通的道路上望见黄河。

好在火车加固了地基,线路又往往需要取直,所以就没有这样的顾虑,坐在火车上反而可以更靠近黄河,更能看见黄河。尤其是在跨越黄河的时候,两侧的窗外都是黄河银亮的反光,虽然迂缓到了近于看不见流动的程度,但是毕竟河道宽阔,两侧的自然地貌雄伟壮阔,即便一闪而过也还是非常让人深感震撼:这就是我们的母亲河!完全可以想象,在没有铁路,没有公路的过去的年代里,当人们跋山涉水终于来到这样一条逶迤壮丽的大河身边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振奋与长时间的痴痴凝望。

禹门口一侧的陕西和另一侧的山西都有龙门的地名,陕西有龙门镇,山西有龙门村,所指都是禹门口这个盛大的黄河出山的位置。但是,山陕交界的禹门口一带,本是山水之盛景,可两省都在这行政交界地带开山取矿,从山岭到河谷都是一片疮痍。一座座庞大的工厂矿山和连绵不已地逐一被开掉了半座山的残山剩水,沿着铁路一字摆开;偶尔有宿舍区,有村镇,有学校,也都埋没在一片灰茫茫的厚厚灰尘之下。人迹寥落,呈现着一种完全不顾及环境的原始激进的工业化以后的荒凉。

关键是,这里的环境还不是一般的环境,而是黄河的一个重要关节点。当初不开山取矿,只要保留下大自然的原貌,只搞旅游一项的收入大约也是工业收入所绝对无法比的。现在看来,这种巨大的自然破坏有当时普遍蛮干,以眼前能挣钱为唯一目的的短视,也有这个地方属于两省交界地带,难以协调起来整体保护的行政原因。这种因为行政管理边界而割裂自然风景的事情并非个例,从各自为政到最后各自都疯狂开发,完全不及长远。

这趟慢车在离开陕西的时候几乎已经成了空车,在过了禹门口进入陕西境内以后也依旧没有什么人上车,一直到经过了这片被破坏了的山水,进入到山西内部的清涧稷山才骤然将整趟列车上满。这种行政边界对人们的交通的巨大影响,早已经波及了周围的自然风貌。这本在意料之中,但是让人吃惊和痛惜的是,其程度不仅是让山河变色,更兼到了破碎瓦解的惨状!

装满了人的慢车在深深的夜色里依次经过战国时代的古老地域:新绛、侯马、襄汾,终于在寒凉的夜色中到达了终点站临汾。临汾的夜空居然是透明的,没有传说中的污染,没有华北平原上那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雾霾。在一个行政区划内部,不论上下总是要将包括环境在内的一切都努力搞好的,在边界上管束力就会形成一种近似于自然而然的松弛,甚至还会有一种抢到自己手里才算自己的的原始冲动。至于像华北平原那样,在一个行政区划最核心的内部还解决不好雾霾问题的情况,当属特例。恶劣的特例。

在这个圣诞之夜里,在这趟穿越两个省份的慢车上,在路过了伟大的自然山水禹门口和山陕两地无数城市乡村的和缓的旅途中,人们在大地上的生息和自然在时间里的绵延,都让人悠然,也让人唏嘘。生命之途上的很多很多东西都是我们完全无力改变的,我们经常可以做到和偶尔能够做到的,只是改变我们的视角,以安抚我们经历了波澜的心。

住到临汾的旅馆里的时候,前台给了一个装在漂亮的小盒子里的圣诞果,一个有竖条花纹的苹果。果然,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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